实话实说,今天发生的事情,虽然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是总归,大体的方向还是在他的把控当中。
或者说,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对于朱祁玉来说,大多数情况下,即便出了意外,他也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容纳这些意外。
怀恩拱了拱手,从袖中拿出一份卷的紧紧的纸条,递到了御桉上,并未做声。
朱祁玉拿起纸条,展开一瞧,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精彩。
怀恩站在旁边,倒是也不敢问,不过可以想见的是,这份纸条上的内容,一定不简单。
于是,他便见到,天子搁下手里的纸条,抬头遥遥望着南宫的方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
“朕这位太上皇,可真是够能给大明抹黑的,这是,连脸都不要了!”
听到这话,怀恩在一旁心中一惊,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可不得了。
不过,越是如此,他便越好奇那纸条上写了什么,所幸的是,天子似乎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随手便搁在了桉上。
怀恩略略抬头,眼角余光瞥见了几个字,只见上头写着。
“其木格入宫,携带了三十名健妇,七十名已净身的蒙古侍从,据伯都王所说,均是追随他多年的勇士。”
于是,怀恩心中也是惊诧不已。
一方面,他惊诧于瓦剌竟然能下这么大的血本。
要知道,自从上次和谈之后,大明对于进京朝贡的人数和次数做出了严格的限制,这次瓦剌使团又是匆匆前来,所以数量不多,不过两三百人而已。
大明和瓦剌的互市,如今仅止于茶马,所以,对于瓦剌来说,朝贡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可以通过赏赐的方式,得到大量的物资,这也是当初,瓦剌使团人数越来越多的原因。
但是,大明的回赐如今是根据人数来定的。
三十名健妇,七十名侍从,这些人既然被其木格带进了南宫,自然是要留在大明的。
换句话说,这些人的赏赐,也就没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些蒙古侍从,进宫之前就已经被净身阉割,说白了,瓦剌这次是早有预谋。
甚至可以说,他们这次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其木格送进宫中。
至于另一方面,就是关于太上皇了。
怀恩之前也在疑惑,太上皇为什么这么坚持,要留下这个蒙古女子,总不至于,真的只是因为“顾念旧情”而已。
但是看了这个消息,再想到刚刚天子的话,他心中也大致明白了过来。
原因,只怕就出在其木格带来的这一百人身上。
这些人说是健妇侍从,但是,伯都王既然说他们都是勇士,想必都不是简单之辈,至少在瓦剌当中,也当是勇武之人。
而太上皇,说句不好听的,自从回到京城以后,虽然看似平和,但是无时无刻不在防着陛下。
时至今日,南宫的羽林后卫,没有一个人能够迈进内院一步,太上皇日常偶尔出殿散步,也从不许羽林后卫近身,哪怕,如今羽林后卫的头领,是他自己选的人,但是,对于羽林后卫这支禁军,他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但是,内宫当中只有内宦和侍女,总归是不方便的,所以十有八九,太上皇坚持要留下这个蒙古女子,是看上了她带来的这些“侍从”。
怪不得天子说太上皇“脸都不要了”,在大明的京城大内,不信自己的禁军,偏要信外族的护卫。
信也就罢了,为了区区的这一百人,不仅不顾大明和草原的关系会不会因此动荡,而且还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又是下旨册封,又是去慈宁宫说服孙太后的,可不就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别浪费了
夜幕已落,胡府的门前,悠悠落下两顶轿子。
早在门口等着的管家立刻迎了上来,却见除了自家老爷之外,还有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面色清癯,不怒自威的老者,从另一顶轿子上下来。
不过,还未等管家有所动作,同时从轿子上下来的胡濙便笑着道。
“廷益先到厅中暂歇片刻,老夫更衣之后,去去便来。”
“听大宗伯安排。”
于谦此刻的心绪虽然仍不平静,但是,毕竟他是晚辈,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拱了拱手,便先送了胡濙回府。
随后,他才跟着管家,来到了胡府的花厅当中。
坐在椅子上,于谦不由又想起了刚刚在文华殿中的奏对,神色有些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时候,一旁忽然出现了一个中年人,带着笑容上前,拱手道。
“于少保,实在不好意思,我爹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今日恐怕无法和少保商议事务,不过,他老人家吩咐了,这是今岁刚采的春茶,想必少保会喜欢,特命我送来一盏,请少保品鉴。”
于谦抬眼一瞧,却见此人是胡濙长子胡长宁。
胡濙如今在朝中虽然资历深厚,但是,他的儿子却个个都没有入仕,胡长宁身为长子,也不过是托庇朝廷恩典,得了个锦衣卫镇抚使的荫封,至于次子更是什么都没有,到如今也不过是个举人而已。
不过,这胡长宁待人接物,倒是落落大方。
虽然说,于谦在胡濙面前是晚辈,但是母庸置疑,在胡长宁面前,他是妥妥的长辈。
轻轻点了点头,于谦道。
“是于某考虑不周了,这个时候还来叨扰大宗伯,既然大宗伯精力不济,那于某就……”
虽然是胡濙把他拉来的,但是,听说胡濙不能见他,于谦还是客客气气的打算离去。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胡长宁却并不说话,只从下人手中,接过端着茶盏的托盘,奉到了于谦的面前。
看着眼前的茶盏,于谦下意识伸手去端,但是,刚一触碰,却愣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