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坐在御座上,脸色亦是十分凝重,道。
“看来你们也很清楚,于谦并不能真的阻止皇帝做什么事情,但是,朝堂上下却都觉得,他可以阻止,这其实才是皇帝最高明的地方,有于谦在,朝野上下,就都觉得自己有底牌可以掣肘皇帝,可这底牌,注定也只能永远是底牌,因为,皇帝不会让他翻出来。”
重华殿中安静不已,只有朱祁镇的声音回荡着,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说回到这次的边事上,既然于谦这张牌起不了作用,那么,很多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朱祁镇皱起眉头,继续道。
“要打一场仗,其实无非就那么几件事,一是兵,二是将,三是粮草,四是辎重,这一切齐备之后,随便一个借口,大战便可起。”
“想明白这些,你们再来看如今皇帝的作为,还看不懂吗?”
听了这番话,朱仪和张輗对视了一眼,踌躇着道。
“如此说来,虽然现在看似朝堂上下仍在对此事争论不已,但是实际上,皇上早就已经做好了安排。”
“兵将粮草辎重,分别涉及军府,勋贵,兵部,户部,杨杰一去草原,杨家诸将必定率先上阵,于少保出京,兵部群龙无首,有范广执掌京营,天子想要调兵,兵部必然不敢反对,所以实际上,只要户部不反对,那么,这件事情即便朝堂上下反对,也完全可以成行。”
随着一步步的分析,“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但是,这个结论得出来之后,连朱仪自己也不由有些大惊失色,道。
“难道说,从春猎的时候开始,皇上就已经开始谋划这些了吗?这未免也……”
也太可怕了!
最后的这句话,朱仪没说,但是意思很明白。
没有说出来,反而比说出来,更让人感到压抑。
迟疑片刻,还是张輗最终开口,道。
“太上皇,臣觉得国公爷刚刚的话,其实有些言过其实了,或许皇上会想要开战,但是,杨杰在草原上的举动,有太多都是临机而断,想来皇上就算再提前算计,也不可能预料到这些。”
“所以,臣更觉得,这当中有很多细节,不过是巧合而已,尤其是兵部这边,于少保离京是为主持整饬军屯的事宜,这是朝廷大政,总不可能整饬军屯,也是为了支开于少保吧?”
听了张輗的话,朱祁镇沉吟着,倒是也摇了摇头。
“这应该不会,但是无论如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皇帝看来是已经做好打算,就是要打这一仗了!”
说着话,朱祁镇将目光落到了在场的二人身上,似是有些喟叹,道。
“可惜,朕如今深居南宫,对政事上不能插手,皇帝到底还是太过年轻,这大明的江山,才安稳了多久,如何能再经得起折腾?”
“朕当年犯过的错,着实是不忍心,看皇帝再犯一遍,战事一起,百姓黎民要受的苦,可不轻啊!”
这话已经算是明示了,张輗等人如何听不懂。
思索了片刻,张輗试探着道。
“太上皇,臣倒是有个办法,可以避免一战……”
半晌过后,朱祁镇听完了张輗的办法,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朱仪,到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道。
“既是出于为国之心,尔等去做便是,不必问朕。”
“遵旨……”
相互试探
回程的路上,朱仪和张輗相对而坐,宽大的马车丝毫都不显得拥挤。
半晌,张輗道。
“国公爷方才,还是有些着急了,太上皇此次,怕是要不高兴!”
这话说的十分淡定,既不是疑问,也没有带着不安或是惶恐,反而带着几分笃定的平静。
不过,朱仪的反应也差不多,虽是在马车上,但是他却丝毫都不怕茶水飞溅,伸手给自己和张輗各斟了一杯茶,奉到对方的面前,道。
“但是,他老人家还是认了,对吗?”
张輗的面色有些复杂,停了片刻,他伸手接过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便搁在面前的小案,道。
“何必呢?”
说着话,张輗的神色变得有些怅惘,口气也多了几分语重心长,道。
“国公爷,咱们是自家人,所以有些话,老夫就直接说了。”
“太上皇说的不错,你还年轻,有些事情毕竟经历的还少,太上皇毕竟是太上皇,君臣之分还是要谨守的,当初……唉,总之,国公爷还是谨慎些的好。”
朱仪端起面前的茶杯,却并没有慢慢的呷品,而是一饮而尽,随后道。
“迟早的事,世伯未免有些过分小心了,何况,如今你我既已定计,那么不管怎么说,总是要说出来的,遮遮掩掩的,反倒不美,何况,这样的事情,此后总是免不了的,与其次次含糊其辞,不如提前心中有数,又有何不好?”
听了这番话,张輗便知道,自己的话是白说了。
这次他们到南宫来,其实目的就一件事,那就是就之前他们商定好的计划,征得太上皇的同意。
但是,这并不好办,因为他们之前的盘算当中,其实有一部分,算是在和天子达成妥协,这个举动,最难过的,就是太上皇这一关。
毕竟,凭张輗对太上皇的了解,这位主是一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物,道理就算是能讲明白,可心里的不舒服,却容易留下大患。
这个错误,当初张輗犯过一次,而且,栽了大跟头,所以,他这次尤其谨慎。
但是他倒是谨慎了,可没想到,朱仪却对此毫不在意,回想起刚刚在南宫当中的奏对,张輗隐隐能够感觉到,太上皇只怕如今,心中已然是扎下了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