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2节(2/2)

“这个时候,先生倒是豁达起来了,当初宫门跪谏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朝廷诸事是朕裁断呢?”

将手里的书撂下,朱祁玉声音到底还是冷了下来。

相对于皇帝的怒意,于谦却依旧平静以对,道。

“陛下明鉴,宋文毅一事,确实不合法度,臣知道,他在京畿附近侵夺的田产,大多都是乡绅富户之家,其中有不少,本就是这些人巧取豪夺而来,宋文毅夺田,算得上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臣也了解过陛下皇庄的运作,确然是给许多流民提供了一个栖身之所,堪称利民之善举。”

这话越说,朱祁玉越是生气。

合着你全知道呗?

“所以,先生全都知道,可即便如此,先生还是在宫外跪谏,要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实话实说,就是这样,才最让人生气,要是于谦不知道内情,也就罢了。

可他既然知道朱祁玉的苦衷,还是如此大闹,这就摆明了是要跟皇帝作对了。

然而,面对着周身气压已经开始降低的皇帝,于谦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

“是!”

“你!”

朱祁玉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你了半天,拿手捏着扶手,咬着牙挤出一句话,道。

“好,好,好,你于谦果真是个硬骨头,既然如此,你今日要么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么,你就继续待在这诏狱当中吧!”

看着怒极反笑的皇帝,于谦拱了拱手,道。

“多谢陛下。”

说着话,于谦直起腰,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颇是沉吟了片刻,方开口道。

“臣固知陛下之心,但正因如此,臣才更要反对此事,宫门跪谏,臣意在谏陛下,既是为了皇庄一事,可又不单是为了皇庄一事……”

皇庄之弊

诏狱的监牢当中,朱祁钰坐在椅子上,于谦跪在地上,这本不是一个标准的奏对格局,但是,朱祁钰却没有要让于谦站起来的意思,于谦似乎也并不在意,挺直腰背,沉吟开口,道。

“陛下旨意下后,臣曾仔细看过皇庄的规程,按照旨意所言,皇庄会交由陛下指派矿税太监管辖,地方官员协助,藩王遣王府官监督,此本是良策,但施行之中,却未必能如陛下所想。”

说起来,宫门跪谏的导火索,就是朱祁钰下旨要推行皇庄制度,因此,于谦自然要先解决这个问题。

“臣粗略观之,此事弊端有三。”

“其一,陛下用矿税使兼管皇庄,不合法度,且难被制之。”

“矿税使本宫中内监,正因于此,其行事只为完成陛下旨意,皇庄之制,涉及到迁田,移民等诸多事务,必然会出现许多繁难之处,然依宫中内宦作风,若遇此般事情,往往以暴力镇之,从快从速,因此酿成的舆情民乱,则全然不顾。”

“宋文毅在京畿附近,尚算得上是小打小闹,可一旦铺开,焉知诸矿税使不会为了扩大皇庄,而将主意打到普通百姓的身上,行兼并掠夺之事?”

“且此辈内监,受陛下旨意为钦使,不被任何衙门节制,如此一来,一旦胡作非为之事,则无人可以制止,地方官上奏陛下,矿税使亦必辩解,二者各执一词,争执不休,陛下远在京师,难察真情,若稍有不慎,判断有失,则一损陛下圣德,二置黎民于水火。”

应该说,正常状态下的于谦,能力还是很出众的。

多年的地方经验,让他一眼就能够看的出来,皇帝的皇庄在具体施行时候的弊端。

说白了,很多的方略,在制定的时候是很好的,但是,落到具体的实际当中时,就会出现很多的问题。

而皇庄的弊端就在于,它的管理者是内宦,这个身份,让朝廷上下都束手无策,唯一能够管住内宦的皇帝,又势必不可能事事躬亲,时时刻刻的盯着内宦。

更重要的是,因为宦官大多是内廷出身,所以,当他们和地方官员产生矛盾的时候,大概率,皇帝是会庇护内宦的,但是事实证明,恰恰是皇帝的庇护,让这些内宦肆无忌惮,变成欺压百姓之辈。

这也是于谦在宋文毅一事上,坚持要皇帝处置宋文毅的原因,他能够理解皇帝的做法,但是此例不可开。

开了这个先例之后,结果便是像现在一样,会出来越来越多的矿税使,他们到了地方之后,在天子的纵容下,不被律法束缚,天高皇帝远的,真的会像皇帝预料的那样,只针对掠夺民田的乡绅富户,而不针对小民百姓吗?

不得不说,谈起具体的实务,于谦就又回到了那个朱祁钰熟悉的于谦,虽然刚直,但是进退有度,言而有据。

这番话说的……朱祁钰的确有些心虚。

因为于谦所说的,的确就是皇庄可能存在的最大的缺陷,虽然说,他已经有所预料,但是,却没有于谦想的这么深。

毕竟,人无完人,朱祁钰的优势在于,他有着上百年的眼光,亲眼见过了王朝兴衰,清楚所有人的脾气秉性,能力选择,有着超乎常人的权术谋略。

但是,他从未亲眼见过人间!

帝王高居九重之上,驭天下万邦,可实际上,朱祁钰前世今生,活动的范围大半都在宫城当中,他对天下的了解,也多半,都是来自于纸面上,正因如此,这一辈子,他才格外看重,有实务经历的人。

也正因如此,他在跟于谦谈论这种具体事务的事后,往往总是被他驳倒,这次也不例外……

摸了摸鼻子,朱祁钰大半的怒意都消弭了下去,看着跪在地上的于谦,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看了一眼旁边的怀恩,于是,后者立刻会意,带着两个人,又搬了一个墩子,放在于谦的旁边。

但是,于谦却置若罔闻,并没有任何动作,见此状况,朱祁钰有些郁闷,道。

“先生起身吧,莫跪着了。”

“遵旨……”

于谦站起身来,但是,却未坐下。

朱祁钰见此状况,也未多说,只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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