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王翱,见对方仍在犹豫,于谦已经忍不住了,直接了当的便开口,道。
“陛下,孛都此人,包藏祸心,恐怕不可轻信!”
随后,于谦进一步解释道。
“如今瓦剌的状况,孛都显然已经是被逼到了死角,无奈之下,才来向我大明求援,但是,从他提出的请求当中便可看出,此人并非真心归附,而仅仅只是想要借助大明休养生息,一旦答应他的要求,那么假以时日,待其恢复元气,势必会再度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有了于谦开这个头,一旁的俞士悦也沉吟着,开口道。
“不错,陛下,这孛都一面宣称自己想要内附,但另一方面,却又要求大明对其重新开放互市,而且,仅能对他开放,此举用意绝不单纯。”
“他明显是想要借此机会恢复元气,而且,还想更进一步,依靠互市拉拢瓦剌的各个部落,进而吞并赛刊王,重现瓦剌当初的势头。”
应该说,这般道理,并不算是难懂,甚至,不能算是难以想到,而孛都这么直接的提出来,某种意义上,其实也或许并没有想掩盖自己的目的,因为……
“陛下,臣倒是觉得,并没有于少保所言的那么严重。”
果不其然的是,俞士悦话音落下之后,王翱斟字酌句的,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孛都此人,固然是包藏祸心,刚刚俞次辅所言十分有理,但是,其内附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不论孛都到底是不是想要借此机会恢复元气,可一旦他前来内附,那么,的确便可在边境之外,再成一道防线。”
“而且,草原局势混乱,对我大明而言才是好事,孛都若是能够大败赛刊王,重整瓦剌,固然不是好事,可若是拒绝孛都,任由赛刊王将其消灭,对于大明来说,结果也是一样的。”
“故而,臣觉得,倒是可以暂时将其庇护下来,毕竟,互市的主动权掌握在大明的手中,如若日后孛都尾大不掉,那么,只需切断互市,便可将其反制,倒也不必过分担心。”
无独有偶,在王翱说完之后,张敏也表示了类似的观点。
“陛下,孛都或许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内附之事若成,便可引来更多的草原部族归附,如此一来,对于大明持续掌控草原局势,更有益处,故而,臣赞成王尚书的看法。”
于是,殿中一时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
于谦和俞士悦觉得,留着孛都是养虎为患,不可轻信,但是,王翱和张敏却觉得,不论孛都在想什么,至少他提出的条件,目前来看是对大明有利的,所以可以答应。
两者吵了半天,而朱祁钰就这么听着,并不偏向于任何的一方。以至于到了最后他们离开的时候,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不过,这也算是正常,这种大事,肯定不是一两天能够决定的,所以,尽管到最后有些遗憾,但是,几个老大人还是各自回去了。
待他们离开之后,朱祁钰看着面前的奏书,却不由陷入了沉思当中,虽然说,刚刚于谦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实际上,在朱祁钰看来,这件事情却不难解决,对方求上门来,那么,主动权自然在大明手中,想要拿捏孛都并不困难。
但是,他总有一种感觉,孛都此来的目的,恐怕未必就是看起来这么单纯,毕竟,对方的手里,可还捏着一张牌,始终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的动静呢……
沉吟片刻,他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案,随后,便让人去将舒良召了过来,吩咐了他几句之后,舒良方领旨退去。
于是,没过多久,京城当中便起了不少流言,都是关于瓦剌使团的,其中的说法有真有假,但是,却很快在朝野上下引起了热议,所有人关注的核心,自然也就是孛都呈上的这份奏书。
虽然说,朝廷并没有正式公布其中的内容,但是,里头到底说了什么,却很快传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于,连朝廷高层,对于这些要求的分歧,乃至是皇帝陛下的犹豫,也纷纷都传了出来。
一时之间,朝堂上下对此也分成了两大阵营,一个认为不可轻信孛都,觉得草原之事,大明没有必要过分干预,让他们自己处理便是,主张赶快将瓦剌使团打发走,另一个则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朝廷应该趁此机会,将草原局势搅的更乱,支持孛都和赛刊王相争,好维持草原上的鼎立之势。
消息传的很快,也很广。
所以,理所当然的,没过多久,就传入了各方的耳目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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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随同使团前来的人,只有不到二十个,和此前动辄数百上千的贡使相比,可谓是大大减少。
自然,也就不用太大的地方,孛都和他带来的人,都被安置在鸿胪寺的一处院子当中。
院子不大,十几个人住着,甚至略显有些拥挤,不过,孛都却并不在意,低声下气的送走了鸿胪寺的官员,回到堂屋之后,他的脸色顿时恢复了原本的威严。
坐在椅子上,孛都手里无意识的抚摸着腰间的银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在外界看来,孛都联合阿剌知院袭杀也先,是纯纯的昏了头,也先一死,瓦剌顿时变得四分五裂,孛都自己,也没能如愿成为瓦剌新的首领,反而腹背受敌,一边要应赛刊王的怒火,一边还要应付阿剌知院的敌意,和鞑靼各部时不时的试探,可谓是举步维艰,哪比得上也先在的时候,即便是遭受打压,可毕竟孛都还是也先之下,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
但是,也就只有孛都才明白,他当初做出的那个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事实上,就算是没有杨杰的出现,孛都也能够感受到,也先对他的忌惮和猜忌,已经越来越深重了。
自从沙窝一战之后,他的这位哥哥性情越发的暴戾,手段也变得更加狠辣无情,底下的人,不论是谁,只要稍有一点点违逆他的意思,立刻就会被五马分尸。
孛都在瓦剌的地位非常特殊,他和赛刊王,原本是也先用来控制各部最有效的利器,赛刊王武力卓绝,骑射一流,掌握着瓦剌最强大的军队,而孛都则长袖善舞,擅长安抚人心,他们两个一个用来震慑,一个用来安抚,合力帮助也先控制瓦剌各个部落的贵族。
但是,也正是这种作用,在也先失败之后,就变成了威胁他的因素,赛刊王虽然勇武,可他毕竟没有心计,而且,对也先忠心耿耿,他身边的所有亲卫,都是从也先的亲卫当中调拨的,即便控制着军队,可只要他有反意,光凭手中的亲卫,也先就可以将他镇压。
而孛都不同,他和各部贵族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也就代表着,他能够依仗借助的力量来源实在太多,所以,就连也先也无法预测,一旦孛都心有不臣,该如何遏制。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在杨杰到来之前,孛都事实上已经察觉到了,各部当中对也先越来越严重的不满情绪,他曾经试图和也先沟通,但是,却被多疑的也先,当成了试探他底线的举动,反而促使了他们的关系越发恶化。
信任一旦崩塌,裂痕就会产生,除非也先断去的那一条臂膀能够重新长回来,让他重新成为那个战无不胜的瓦剌太师,否则,这条裂痕永远也无法弥合。
杨杰的到来,说穿了,只是给了也先一个机会戳穿这层虚假和睦的理由而已。
被也先的亲卫囚禁起来的那些日子,孛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很清楚,他距离死亡,已经只剩下一柄银刀的距离了。
所幸的是,他还是赢了,如今曾经在也先手里的那柄银刀,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哪怕是腹背受敌,哪怕是低眉顺眼,可至少现在,他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死,不用再日日担惊受怕,不知道那一天闭上眼睛,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至于瓦剌如今的分裂……孛都只能说,他也不愿意见到如今的状况,可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呢?
更何况……
孛都的手,轻轻按在手中银刀的宝石上,目光也同时落在身旁的纳出哈身上。
也先死了,他才有机会,别看现在瓦剌四分五裂,他面临的局面好似是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