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天子将这一切对他说出,是无以伦比的信任,可与此同时,他也同样对这种策略可能形成的局面有所忧虑……
就在这个时候,天子的声音再度响起,道。
“朕知道此事不易,但是,于社稷有易,所以,朕要做,而且,朕需要先生帮我!”
看着于谦的这副神色,朱祁钰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就像他对于谦所说的那样,这一步,是不得不做的,朱祁钰登基至今,他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不是贪渎,也不是南宫的太上皇,而是,文盛武弱的局面!
这对于朱祁钰来说,几乎就是个不可解决的问题,因为他的基本盘,有七成都在文臣这边,当初他登基,是文臣拥立的,土木之役是在文臣的帮助下打胜的,各种大政,也是依靠文臣推行的,反观武臣勋贵这边,不仅大多数和他并没有任何的交情和信任基础,而且,还有不少在南宫和他之间态度暧昧不明。
如果朱祁钰是一个普通的皇帝,那么他最明智的做法,其实就是像前世那样,不断地加强文臣的地位,稳固自己的基本盘,通过文臣控制武将,保证皇权的独尊地位,反正,在大明的这套制度之下,文臣是翻不起什么浪花来的。
可是……他毕竟身上背负着两世的责任,所以,他不能只考虑眼前,文盛武弱长久演变下去,必然会出现两个严重的问题,党争和军队糜烂,当文臣全面凌驾于武臣之上,乃至于二品的武将要对五品的文臣称下官的时候,那些低阶军官会彻底失去上升的希望,进而转向盘剥兵士,只图眼前之利。
而文臣不用再和武臣争权,自身的内部斗争,便会凸显出来,形成剧烈的党争,这两个问题,到了最后,必然会将整个社稷葬送掉。
所以,朱祁钰必须改变,但是,这种改变何其艰难,无论是整饬军屯,整顿军府,又或者是拉拢,提拔勋贵,事实上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而即便是他想到了办法,可真正去实施的人,也依然只能是文臣。
且不说他手里能用的人,就单说勋贵那边,就算他愿意放权,也没有人能够突破文臣的封锁,将他的想法实践下去,而且,启用勋贵,必然会引起文臣的警惕,导致策略实施起来更加困难,更何况,这中间还牵扯到南宫的问题,基本就是一个死循环。
因此,对于朱祁钰来说,他需要一个能够帮他突破这个死循环的人,一个……能够不计较文武之争,能够为了社稷江山的利益而背离自己身份的人。
他觉得,这个人只能是于谦……
长亭送别
秋风乍起,细雨潇潇。
京城郊外的一处古亭,俞士悦看着面前的于谦,迟疑许久,还是开口问道。
“廷益,你还是不愿意,把你此行的任务告诉我吗?”
在他的正对面,于谦穿着一身官袍,外头罩着一件披风,轻轻摇了摇头,道。
“仕朝兄,你太多心了,我此去边塞,只是为了处理孛都归附一事,另外,也是巡查沿边军屯复耕的状况,并无他事……”
俞士悦的脸色有些无奈,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孛都归附的事情,到底还是成行了,天子一道圣旨下来,哪怕是王翺,沈翼加上于谦几个人联袂进宫劝谏,也没有什么改变,当然,这一点,俞士悦倒是早有预料。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负责接洽此次事宜的大臣,天子竟然会指派于谦过去。
要知道,于谦刚刚才从福建剿倭回来,现在来叙功都还没来得及,就又被派出京师去了,前前后后在京城里待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
这般状况,已然让朝中有了不少流言,都说于谦因为前次皇庄的事失了圣心,所以,才一回京师,就又被天子给撵走到边境去巡视。
俞士悦身在内阁,常在君侧,按理来说,他对这样的流言,应该都是一笑置之的,但是,不得不说,近些日子以来,天子的心思越发的难测了,就连俞士悦一时也拿不准,这些流言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可偏偏于谦这次也不同寻常,关于孛都归附一事,于谦的态度,俞士悦是很清楚的,坚决反对。
但是,自从那次进宫之后,于谦回来就不再提了,而且,天子让他去巡边,他也没有拒绝,就这么默默接受了。
虽然说,经过上次皇庄的事情,于谦的脾气有所收敛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这转变,未免有些太快了,至少,俞士悦能看得出来,对这次巡边,于谦自己并没有什么抵触或者不满。
所以,俞士悦只能猜测,天子让于谦到边境去,另有要事,说不定就是怕孛都怀有异心,要去看着他。
可若是这样的话,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于谦为什么会对他三缄其口呢?
俞士悦不由摇了摇头,他知道,于谦如果不想说的话,谁也勉强不了他,于是,他只能转而道。
“近来京中流言,都说你失了圣宠……我知道,你对这些捕风捉影之词,向来都不屑一顾,可是,朝堂上总有宵小之辈,喜欢落井下石。”
“你之前在兵部的种种举措,也得罪了不少人,你显赫之时,他们不敢有所举动,可如今朝野流言四起,已经有些人坐不住了。”
所以说,这就是内阁的好处,如果要论朝堂上权力最大的衙门或是大臣,那自然是各有争论,但是,要说消息最灵通的,肯定是内阁无疑。
作为内阁如今资历最老的大臣之一,俞士悦自然是对朝堂上的各种风向最了解的。
相对而言,作为当事人的于谦,反而淡定的很,笑着反问道。
“哦?那仕朝兄可知道,这些人打算怎么落井下石?”
看着一脸轻松的于谦,俞士悦不由有些气急,道。
“廷益,我可没有跟你开玩笑,你如今再立新功,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可这些人不一定会直接冲着你来……”
说着话,俞士悦朝四周看了一眼,随后压低了声音,道。
“近些日子以来,内阁接到了不少奏疏,都是冲着你曾经提拔过的心腹来的,其中有三份,是弹劾方杲等人在兵部结党营私的,还有几份,是弹劾王越超擢,又悖铨选定制的,里头还有一份,是罗绮所上,他举荐了右佥都御史张睿任漳州知府,其意何在,你应该能明白吧?”
闻听此言,于谦眯了眯眼睛,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此次开海,除了吏部在京察当中调出的许多官员之外,唯二被天子亲自提拔的官员,就是余子俊和王越。
其中,余子俊任福宁州知州,王越任漳州府同知,而他们两个年轻人,之所以能够独当一面,最大的原因就是在朝堂当中有靠山。
所以,用他们来试探天子的态度,最合适不过。
尤其是王越,这次他不仅仅是超擢,而且,还有一个特殊的优待,那就是,漳州府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选授知府。
在没有知府的情况下,按照惯例,就是同知来暂掌府事,这才是王越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最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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