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萧看着不远处的书桌上摊着一些信笺,便拉着他过去:“无妨,明日一早出发就成——看看你一上午都想出了些什么,不过见你发髻还算完整,应当很顺利吧?”
“就知道取笑我!”苗笙无奈。
他原本是担心的,但是见对方这么轻描淡写,便也没那么紧张了,正要介绍自己这一上午的成果,却发现游萧盯着桌上一张纸,表情骤然变了色。
“这是什么?”一向稳重的唤笙楼主像是极力压抑自己脸上的怒意,压得唇角都在颤抖,还要努力装作这只是随口一问。
苗笙望向他手里的信笺:“哦,‘展眉’嘛,今天我给话本里的小怪兽想名字,顺便多想了一个,你说我们的崽崽叫这——”
“不行!”游萧面色铁青,用内力瞬间将这张纸化为齑粉,像是隐藏什么似地转过身去,避开他愕然的表情,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但声音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我不喜欢这个两个字。”
苗笙怔了怔,不知道他怎么反应这么大:“为何?”
“你先答应我。”游萧偏头道,能看得出他的眼眶突然间变红了,目光中像是凝结了无尽的恨意。
猜到背后可能另有隐情,苗笙不想触他霉头,便也没第一时间追问,乖巧地点点头:“好,你不喜欢那便算了。”
游萧知道自己方才失态,转身将他拥进怀中,温声解释:“抱歉,今天心情有些不太好,一下子没压住火。此前做生意的时候,遇到一个极为难缠的家伙,就叫这个名字,我对他深恶痛绝,听都不想再听见。”
苗笙下巴被架在他肩膀上,看不到此刻他略显狰狞的表情,想想是挺能理解这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好的,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提。”
“崽崽的名字,还是等它出生后再取,现在不着急。”游萧怕挤到他的肚子,松开怀抱,神情已经恢复如常,“现在你还是别太劳神的好。”
他语气听起来温和,但有着与以往不同的命令意味,苗笙望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点头应道:“嗯,好。”
给未来的孩子取名字是一件非常温馨的事,满怀兴奋和憧憬,头脑中会展开无数种可能,他本想告诉游萧,这个名字男女都可以用,不用考虑性别问题,还想跟对方说,他希望崽崽将来能够一生无忧,展眉欢笑。
他还有很多小心思、小展望想说给游萧听,可是见对方突然反应这么强烈,先是感觉无措,接着又陷入浓重的失望之中。
或许这个名字游萧不喜欢,那就再换一个,可是苗笙总觉得,他好像不怎么喜欢肚子里这个崽崽。
没有那么明显,就是一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棉絮一样堵在喉咙里,令人难受。
虽然从一开始游萧就说过,在他眼里自己比孩子重要,但今时不同往日,两人已经在一起了,又要组成一个家庭,苗笙还是希望,对方能像爱自己一样爱孩子,是发自内心的爱,而不是爱屋及乌的爱。
或许是因为他还只是个少年,突然就要当爹,多少有点找不到感觉。
算了,苗笙跟自己说,等孩子出生或许就会好了,看到粉嫩粉嫩的小团子在跟前,又是自己的亲骨肉,怎么可能不爱。
见他神情略有些忧伤,目光茫然,游萧心疼地再度道歉:“不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会注意情绪,绝不乱发脾气。”
“你已经很好了,我哪忍心苛责。”苗笙打起精神来,笑道,“要不要听听我上午想出来的小怪物?”
游萧莞尔:“当然好。”
于是苗笙就把听萧讲给他听,还拿了画出来的小像给他看。
游萧自然是不介意贡献出一个名字,还颇感兴趣地与他一起探讨这个小怪物的异能,两人越聊越热闹,直到平小红在外边喊他们来吃午饭还意犹未尽,仿佛方才的那一点小龃龉完全不曾发生过。
只是跟在对方身后走出房间的时候,苗笙还是被那种怅然若失深深笼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忽略了一个问题,却又想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因而又变得困扰起来。
但他并不打算再跟游萧掰扯这些,免得说不清楚问题,还害得俩人都堵心。
午饭快吃完的时候,游萧通知大家伙儿,明天一早便继续上路,赶往五陵渡。
听到这话,平小红和梅谢了惊讶地面面相觑。
“这就走了吗?”女侠忍不住道,“水貔貅的事儿不办了?”
梅谢了看起来更是揪心,眼巴巴地望着游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游萧淡淡笑了笑:“上午我已经把那些人解决掉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坠,放在桌上,推向她,“是不是你先夫的遗物?”
看到这小小的白玉观音,梅谢了登时眼眶发红,眼睛里迅速聚起一团雾气,她一手抱着园绮,一手拿起玉观音,指腹在那并不算精致的刻痕上轻轻摩挲。
“是他的……他总是要出远门,我、我便为他求了护身符,知道他出了事,不曾想……还能再见到这个。”
她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滴在了园绮脸上,孩子愣愣地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不知道这个日夜哺育自己的人,为什么突然滴落这么多的泪水。
游萧简单道:“今日也是凑巧,我原本想去看看情况,便见他们在欺压一个老船工,言语轻佻,还提到了你先夫的名讳,以那件事来炫耀自己多么无法无天,我当即便出手了——”
“干得漂亮!”他话还没说完,兰折玉一拍桌子,夸赞道,“楼主少年英豪,出手果决,在下佩服!若是我也在现场,定然杀他个片甲不留!这些水貔貅的杂碎坏事做尽,不配活在世上!”
苗笙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听他又说了一遍,心里突然就更加不安起来。
游萧虽然是少年,但向来谋定而后动,哪怕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也会往前算个几步,宛若一个围棋高手。
这般“出手果决”,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可是回过头来想,这么做好像也合情合理,毕竟楼主不怕水貔貅,也用不着瞻前顾后,哪怕被人追上门来,他是锄奸扶弱,就算闹到公堂上也占理,没什么可怕的。
平小红也附和道:“我师父最厉害了!梅姐姐,你先夫大仇得报,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以后就往前看,好好生活!”
梅谢了含着眼泪点点头,手里还握着那块白玉观音,这时候脸上沾着她泪痕的园绮突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那观音的挂绳。
她想都没想,当即便把吊坠挂在了园绮的脖子上。
众人看了皆是一愣,但这既然是她的选择,谁也没立场多说什么。
园绮的小胖手攥着挂绳,看着梅谢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另一只手伸向她,“咿咿呀呀”地叫着。
梅谢了鼻子一酸,将他拥进怀中,嗅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婴儿特有的奶香气,眼泪再度流了出来。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抱着园绮起身回了东厢,大家知道她需要自己安静一会儿,便也没人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