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忍过去这一波,他终于长松了口气,扶着床边慢慢起身,想把被汗湿的衣服换下来。
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隐约听到从套房里面传出来的拼命压抑的哭声。
他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换好衣服出来,默默站在那儿又驻足听了下,确定声音真的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他走过去,轻轻叩了叩门,“齐郁?”
哭声忽止,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齐郁打开一条门缝,抱歉地看向他。
“你是不是被我吵醒了?对不起……”
程稷北说不是,打量着她红肿的眼,眉心紧紧拧住。
“齐郁,你要是睡不着,我可以陪你坐下来聊聊天。”
虽然齐郁不知道能聊什么,但还是点了下头,从房间里出来。
程稷北递给她纸巾,坐到沙发上。
齐郁擦干净脸,继而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很没用,就会哭。”
程稷北摇头,看向她的眼神沉静如水,仿佛又透过她看到另外一个人。
“没用的是我,因为我的一些举动,直接或间接伤害了许多人,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这里等死,我才是最没用的那个。”
齐郁想说不是,死亡应该是人类要面临的最大恐惧。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直面死亡的。
当生命的倒计时开始,没有几个人会像程稷北这样,坦然面对。
他不是怕死,只是不想把仅剩的时间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他想多看看这个世界,多记住一些美好的事物。
他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淡淡一笑,“齐郁,我就是没用。我没告诉过你,孟舒颜其实后来又找过我。听你的话,我去见她了。见她之前,我是有考虑过,要告诉她实情。可是,等真正坐在她面前,我又懦弱了,我还是说不出口。”
他苦涩地笑了笑。
“因为我知道,我和她提分手,我说我其实并没有喜欢过她,我只是把她当做初恋的替身。她会伤心,会难过,会骂我是个渣男。她只要痛痛快快地骂我一顿,过几天,最多几个月,她就会彻底忘掉我,重新开始她的新生活。但是如果我告诉她实话,以她的个性,她一定会选择陪着我,我发病痛苦的时候,她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她会比我更难过,最后,还要看着我死去。她才二十二岁,她还年轻,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应该因为我而经历这些本不应该她来承受的。”
齐郁茫然地抬头看向程稷北,不知道他此时此刻跟自己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就见他突然向前倾了倾身,深深地凝望着齐郁。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时日无多,我别无选择。那么你呢,齐郁?你又是为了什么,非要当着他的面,说那么绝情的话,还要我陪你一起演戏来骗他?却又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哭?别告诉我,你不爱他。我虽然病了,可我的眼睛还没瞎,耳朵还没聋,即使我眼瞎耳聋,可我的心还能感受到,你这么做,一定有非做不可的理由。难道你宁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承受,也不愿对一个将死之人诉说心中苦闷吗?齐郁,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但请你告诉我,让我尝试,尽我最后的能力帮你,我不想等我死了以后,到了天上,还要看着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孤苦伶仃,无人照顾。”
“我……”齐郁刚吐出一个字,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伤心又自责,程稷北都病成这样了,还要让他为自己操心。
明明她是想陪他走完最后一程,想好好照顾他,才跟着他一起离开稷城的,结果出来这么久,被照顾的还是自己。
“对不起……”
程稷北慢慢起身,屈膝跪在地上,膝盖与地板的碰撞,令他疼地咬紧牙关,用力将她抱进怀里。
齐郁下意识想躲,却听他说:“齐郁,你刚才说了,我们是家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释然地一笑,点了点头。
“对,家人。”
全都错了吗?
雪不知何时停了,隐隐约约能看到从窗外透进来的光亮。
齐郁忍不住偏头看过去,只见一片绿油油的光芒,将夜空都照亮,曲折蜿蜒,旖旎梦幻,像水波一样,一会儿又悄悄变幻成另一种形态。
下过雪的地上也被映射出一片淡淡的青色。
程稷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弯了弯唇。
“齐郁,你看到了吗?那就是极光。”
她早已经看得失了神。
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中要美得多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过了一会儿,忽见一个极小极小的光亮,嗖地一下划过天际。
她愣了愣,旋即指着夜空兴奋地让程稷北看。
“流星,是流星!”
程稷北见她这幅激动的模样,笑道:“快许愿。”
齐郁早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会相信对着流星许愿,就能实现愿望。
但是此时此刻,她还是选择了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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