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文昊最是见不得这瞻前顾后的样子,直言道,“就因着是洋人,才这样步步欺压,眼下先钱后货已经成了惯例,净处理糟烂的东西过来,往后便是款到也不发货了。”
“何至于如此?他们也是做生意的。”敖文晖这话说得比先前客气,许是心虚。
流萤问道,“洋人便不能换吗?”
“请神容易送神难呐。”敖德寿看向韩正卿,“老弟你最该知道,那洋人的肚子里全是坏水儿啊,咱告也告不赢他,狗日的政府也不稀罕咱们。”
“爹!”敖文晖来之前详细了解过韩家的情况,是知道有韩宏义这么号人的,听到话锋不对,及时出言拦道,“这事就不论了。”
流萤眨着一对杏眼,努力理解着他们的对话,她知道韩家做的是五洋生意,却从未听韩正卿讲过任何被洋人刁难的事情。
韩正卿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小手握在手掌心,摸了又摸,像把玩一个手把件,流萤心里却是一阵酸涩,或许,自己并不能为他排忧解难吧。
谈话陷入两难,敖文昊越发坐不住,不待韩正卿张嘴,他又抢道。
“正因着是洋人,所以才要换,还要大张旗鼓地换。西点不是洋人的专利,洋人做得,国人亦做得,咱们扶持国人的品牌,舆情上也能够扳回一城。”
敖德寿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在,他一拍大腿坦言道,“不是我拖沓,丫头这铺面实是不大,又是…老幺儿的相好管着,这传出去,只怕那帮孙子该说我任人唯亲呐!唉…”
这敖德寿说话糙,脑子却是好使的,因着流萤实诚才和盘托出自己的担忧。
他瞧着流萤,嘴唇蠕动了几下再说道,“丫头,你也说老幺儿他们感情好才是真,咱今日实是来说他们的婚事,若是他们结亲,咱们也算是一家人,挨骂、哪怕是赔钱,我也认了!”
“我不同意。”敖文昊立时站了起来,“爹您几时学会反悔了?昨天说的好好的,今日怎就变卦了。”
敖德寿老脸通红,他这辈子还没这般为难过,“你为着姑娘挖心掏肺,拿自家的银子讨人欢心,再不成个婚,这生意要是败了,鸡飞蛋打,看谁还跟你!”
“那我一个人老死!”
“你敢!”
敖德寿举起手杖就要打,迎春上前一步拦在敖文昊身前,“我不会舍他一个人的!”
“口说无凭啊,丫头,你若是真稀罕他,就应了这亲事,也不枉我这一番折腾。”
“我…”
“爹!别难为人!”
“敖文昊!你成何体统!”
敖德寿握住迎春的腕子,敖文昊去扯他老爹的胳膊,敖文晖又去拉他,屋里登时热闹得像是打了起来。
流萤头一回见到客人在家里吵起来的,她站了起来,可一时不知道该劝谁。
方才她从敖老爷的话里听出几个意思,他原以为是给饭店增添几个品种罢了,至多是换几个牌子,谈到这里的时候他还十分的敞亮,直到韩正卿说要将西点尽数换掉,他才开始推脱起来。
想来,敖老爷是不大相信这种小铺面能做得风生水起,是为着敖文昊高兴才愿意扶持一二,毕竟孩子的婚事总是父母心头的头等大事,若是将来饭店亏空,敖文昊又是孤身一人,从敖老爷的角度看,确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场面越发混乱,迎春的承诺不顶事儿,敖德寿嗓门大,脾气也倔,势必要她点头才行。
“我、我听我们家小姐的。”
迎春投来求助的目光,流萤也顾不上许多,她将迎春拉到自己跟前,“他们的事情,自当是他们自己高兴才行,您总不能在我家里抢人!”
流萤不由得起了急,却闹得有些心虚,她再一次偷偷打量韩正卿,只见他面色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在微微地笑。
她像是收到了信号,立时将腰板挺起来,“生意也是互相信任才能合作,您若是本着哄孩子高兴才勉强同意,大可不必冒这样的险,我也不是拿迎春去换这桩生意。”
流萤急了,敖德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自是不愿意出尔反尔,只是商人本色,不想做赔本的生意。
气氛冷下来,韩正卿才站起身。
“敖老板所言不无道理,眼下铺子确是不起眼,却是我爱人的一番心血,幸而口碑尚佳,稳扎稳打定有出头之日,是我心急,不愿埋没爱人的手艺,恰巧得知国民饭店有此需求,才想到借一借东风,如此一来,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若他日铺子已然做起来了,届时您再来合作,一则,于风评而言,不如当下讨喜,二则,分成亦不如眼下乐观。”
这话说得很直白,敖德寿眼皮一抬,“老弟,你说分成?”
“既是合作,自然有分成。”
韩正卿摊开手掌,做出个请的手势,一众人又相继落座。
他继续说道,“要创牌子,便不能拘在这一间铺子,若是两家联手将分店开起来,供货走工厂,饭店由铺子特供,只销手作的新品,既保证流水,又有品牌保障,若是做得,我们可以多让一成的利。”
敖德寿听得两眼放光,“就是说,五五投入,四六分账?我六你四?”
“同时,饭店还能拉回风评,世人只道敖家实打实地扶持了国人的品牌,那些流言不攻自破。”韩正卿顿蹲了一顿,身子向后仰靠着沙发,“当然,此事不急,您可以回去商议,再做定夺。”
“不必,你直管告诉我,有多大的把握能做成?”
韩正卿笑笑,“做生意哪有定数。”
流萤似是看懂了,示意迎春给敖德寿添上一杯茶水,水纹荡漾倒影着桌案周围的人影。
敖老爷握着那杯子,拇指在杯沿摩挲,随后他一饮而尽,坚定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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