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登门被驱赶,再登门再被驱赶,已然耗尽了他将门贵公子、上京第一美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文家小二爷的所有jg气神。
什么叫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不过等待老汉开门的功夫,文逸已像一条被剃了骨头的鱼,软绵绵地贴在门上。
所幸,还有一丝叫唤的力气。
“老伯伯,是我呀,昨晚来过的穿白衣的小伙子。就是长得特俊俏的那一个,我刚从城外办事赶回来,特求老伯伯再收留一晚”
“咚——”
随着他虚弱声气落下的,竟是门里重新合上门匣的声响,咚!顿时把文逸无力将要合上的眼皮震醒。
“老伯伯?”
“好汉,饶命哇,我上有九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我老汉年纪也很大了,一辈子没g过坏事。英雄高抬贵手,绕过我吧”自门里传出老人哆嗦的声音。
“什么?”文逸不解,“老伯伯,我是好人啊,你昨晚上见过我的,我是好人儿。”
“你,你快走吧。”
“c!”又碰一鼻子灰的小二爷,看中旁边一根柱子,上去便是一脚。
就不信了,今晚竟找不到个容身之地。
文逸抖了抖白袍,yu去旁边一家店碰碰运气。
“有人在家吗?我是来买酒的,有——”
此时传来开门的“嘎吱”一声,然,声音不是出自他敲的这一扇门。
“你别敲了!隔壁家的是一个寡妇,难道你忍心欺负一个寡妇不成?这一条街哇,可都不敢给你开门,你还是赶紧走吧,求你了!——咚!”打开一条门缝,才说完话,方才那家小酒肆的老伯伯急忙又将门合上。
回想起白天的光景,老伯伯吓得蹲在门后牢牢抱紧自己的身躯。
白天,来了一群官兵,拿出一张画像,那画的分明是他昨晚才收留过的小伙子。可那群官兵说:“他是大理寺要犯,别看他长得俊,十恶不赦他是,谁敢收留他,当心活不过明天!”
乖乖呀,这么俊的小伙儿竟是要犯来的?幸好幸好,昨晚他来,只是要了水喝,没吃我家饭。快走吧,可别再来了。老伯伯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心口。
夜,越来越深了,夜雾带来的薄薄凉意已悄然入侵肌骨。
文逸颓然地在街上走着,走得极缓极慢。
难道今夜,真要露宿街头?
平日里结交的不论是谈诗论赋的文人雅士,亦或是跟在身后巴结的抹嘴帮闲,都不计其数,可到今时今日却无一人相助。
果真世子不在,他就如落地平原的虎,不如犬?若世子漠在,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文逸不住叹了一口气。
路过一个巷口,却见有个人影正杵在那,将双手套在袖管里,一动不动的似乎有点傻。文逸不露声se地走过去,发现那人确系在看自己,便抬眸瞅上去。
“二郎!真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了呢?”那人影高兴上前。
文逸看清此人,名叫郭锐,正是世子漠的侍妾林姨娘的大伯娘的娘家的亲戚。算起来,林姨娘该叫他一声表哥。此人是个清贫书生,家境一般,听闻父母双亡后,他独居一所。
那今夜住宿可不就有着落了?
文逸心上一喜,拉着郭锐便往巷子去,“是我,到你舍下再说话!”
这郭锐家徒四壁,为人却是热心肠,进了屋便给文逸张罗茶水、饭食。文逸坐下歇脚,却只顾饮茶,“我出家当道士时,习得一门子功,不易饥饿,喝水便是。”
郭锐呵呵笑道不解,转身去铺起了床,“二郎,我这只有一张床,委屈你今夜和我同榻了。”
“无妨,那就抵足而眠吧!文人书生的惯例,我与世子同窗时,也经常这样。”文逸咕噜噜把一壶茶水喝了一大半,直至再喝不下,捏着茶杯思忖片刻,回过头对郭锐道:“你这茶杯我用过了,改天我赔你一套新的,这个,你就别再用了。”
“无妨无妨,我回头洗过还能用,没有那么讲究。”郭锐道。
文逸道:“不,你切不可再用了。明日我把它砸碎了,你别问为什么。”
郭锐只好答应了,自顾先拖鞋上了榻,给文逸空出一半的位置。文逸一日奔波,早是疲惫不堪,此刻也顾不上挑三拣四,0索着也上榻躺了。
他与郭锐分睡一头。
不想郭锐这小子是个碎嘴子,竟打探起了他即将成婚之事。
“怎么,难不你也想成亲了?”文逸有一句每一句的搭话。
郭锐却笑得贼兮兮的,用腿攮了攮文逸,“我不呢,我至今不对姑娘动心。”
文逸心道:就你?还是先好好读书混出个人样吧。可人家毕竟收留了自己,也不好口出狂言、一派贬低,便忍下心中这番话,只说行了行了,早些睡罢。
夜间文逸yu起夜,郭锐告知屏风后有痰盂,文逸瞧也没瞧,起身穿靴,“不,我还是去外面找个墙角。”
到了外头一角,文逸将方才饮茶的茶杯放在墙角,解开了k腰,深x1一口气,正yu——
忽而发觉身侧有异样目光,转头一看,被郭锐那做贼中又带点惊奇的神se吓一跳。
“你作甚?”文逸急忙把k腰系上,吓得急意全无。
“你为何有痰盂不用,要用这么小的茶杯?你?”郭锐却也佯装被吓一跳,直直盯着文逸k腰处道。
“没什么没什么,不用你管,回去睡吧!”文逸不耐烦地将郭锐提回屋中。
与郭锐又分头睡下了。
“二郎,还没解出来不舒坦吧,真能睡着?”
“二郎?”
听着叫魂似的声儿,文逸亦是睡意全无。更何况那厮跟得了痒痒病似的,一直用腿攮他。再过一会儿,好像攮他的不再是郭锐的腿,而是手了,文逸“腾”的从床上坐起。
“你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病?”文逸再也顾不上寄人篱下要谦卑尊重的道理,猛踹了郭锐一脚。
郭锐被踹得委屈,低着头,一五一十地招了。
“什么,你竟是——?”文逸被气得眼冒金星,一个翻滚便下了榻,离得远远的。
郭锐却不si心,“可别人,别人都说,你也是!”
“我是你娘!”文逸怒气冲冲,复上前去,掀开郭锐的被子,“你下来,你给我下来,你敢w蔑本大爷!”
郭锐本就一介穷酸读书人,没习过半点武,被文逸这气势吓坏了,顿时趴倒在床上哭诉求饶。
“别人还说我什么了?你给我说!”
“说你,你,你生得bnv人还好看,自然人人垂涎。但因为你是世子的人,又不敢太垂涎,只敢暗暗肖想。还说,你跟世子自小一块长大,同窗多年,你便是传说中用pgu顶缸的书童”
“我顶你爹!竟还敢w蔑世子!看——打——”
文逸提起郭锐的衣襟,电光火石般的给了他啪啪十几个大嘴巴子。打得他屋顶震颤,马棚传来嘶哑,等会儿,马棚?
“你有马?”文逸停手问。
被打得脸肿嘴肿的郭锐早忘了反抗,勉强从牙缝中发声:“有”
“借你马一用,记住了,今晚之事,若敢让第三人知晓,我送你进g0ng当太监!”
文逸离了屋,到马棚牵马,再取走郭锐一只灯笼,连夜策马跑向了枫山太极观。
作者有话说:就,有点梦幻联动,郭锐表哥=猥琐小人,在《碧好》里也被文逸打了一顿。被打原因一致。
“昨夜可有人收留二爷?”
明国公府内,当家主母容杳夫人坐于厅中,正对着底下排成几排的婆子、丫鬟、小厮们训话。
伺候二爷院子里的十几位仆人们,却自成一排,站得也最为靠前。
“回禀夫人,昨夜没有人家敢收留二爷,可是有人看见,二爷他骑马往枫山去了。”昨夜前去大理寺寻二爷的任四被人扣下审了一宿,天大亮才被放回来,今日便没派他当值。这会子回话的是二爷身边的另一位小厮,任五。
容杳夫人又问:“哦?他是如何出的城门。”
“二爷拿出了刻着端亲王府令号的腰牌,说是替王爷出城办急事,城门看守二话不说便放人了。”
“嗯,大夜走的,出了城往枫山去,最快也要天亮了。他一路无水无粮,定是吃了苦头。”容杳夫人说着心疼儿子的话,面上却仍淡淡的。
夫人身旁的贴身嬷嬷接过了话,替夫人训话道:“表小姐今日就要进门了,你们可都警醒点,不许向表小姐以及她的随侍透露二爷的行踪。若问起,便说二爷去京郊当差了,过几日便回。若有人打探二爷的品x为人,只管往好的说,往长相英俊,气度不凡了说。容府那边也是一样。若有人说漏了嘴,说了我们二爷半个字不好的,可仔细着,府里可用不起这样背主忘恩的人。”
“是,夫人。”
“散了吧,各自做事去。”
日头高照时,国公府上下扫洒庭院,修剪花草,添灯添瓦,纷纷都忙活起来。不到中午,老嬷嬷来喊话,表小姐的轿子快进门啦。
一群好热闹的小丫鬟又连连放下手上的活儿,结伴前去,都想一睹这位表小姐、府里未来二nn的真容。
“呀!真是个标志的人儿。”
臻臻落轿由钱舅妈牵进门时,还未敢抬头见人,便已听到有人在说自己。
“臻臻拜见各位夫人。”
低头瞧着几抹颜se各异的裙裾锦鞋,臻臻弯身行大礼。
“快起来,好孩子,让我看看。”
一双纤细的手递来跟前,臻臻起身,伸出双手搭上去。抬眸,便对上了一张小巧秀美的面容,正对着自己柔柔地笑。
“这便是明国公夫人了,恕我嘴快,臻臻,这是你未来的婆母,她掌管府里上下,你倘若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向她秉明,以后都是一家人。”钱舅妈笑道。
臻臻心中有些诧然,此前她与钱舅妈相处多日,以为京中贵妇都生得如舅妈一般丰饶t阔,带着富贵人家特有的jg明和伶俐。而眼前这位t态娇小,虽达中年,面容却仍有几分娇柔,显得jg致年轻。臻臻乍还以为是文家嫂子婶子的,断想不到她竟就是自己未来婆母。
当下不敢马虎,垂着头又拜了一拜,“容夫人。”
“快别拜了,我可算盼着你来了。一路上可还顺利,到了京城吃的住的可还习惯?让你远离父母独自一人到此,真是委屈你了。”容杳夫人扶起姑娘看了又看,又抬手00她的齐刘海和垂在肩侧的一绺齐整发辫。
臻臻连忙答:“样样都好,只是有些叨扰舅妈了。”
容杳夫人看了一眼钱舅妈,不住笑道:“哪里的话?嫂子与我说,你懂事极了,让人心疼,谁都想好好疼你。来,我带你见过几位亲戚。”
臻臻一一见过:住在明文街北园的王景香夫人,是文逸的大伯母;北园府里的侍妾刘姨娘与约莫十来岁的庶子文菡;住在西园的李华碧夫人及儿媳甄氏,是文逸的堂婶子与堂嫂。
原来一条明文街住着三个文府,以明国公府观景花园为中心,往北、往西各开辟了小道,因此三府之间来往都不算远。
但三府中的人丁着实不算多,只看nv眷也就来了这几位。想必来之前母亲交代的“文家人丁不旺”确系真的。臻臻思忖。
尽管她一时半会儿也没记住谁是谁。
“家里男人们都在外边当官的当官,当差的当差,你今日是见不全了。不过不打紧,往后时日长了,便都能见到、认识了。”容杳夫人领着臻臻和众人逛起了园子。
恰逢春暖花开,园中景致颇佳,臻臻却没顾上细看,只因她被容杳夫人与钱舅妈一左一右牵着,一刻也没撒过手。又要竖起耳朵认真听讲,又要斟酌如何回话,这园子,臻臻逛的可算煎熬。
途中有婆子来禀:“赵姨娘房里来人说,她晨起身子不适,今日便不过来见汪姑娘了。”
容杳夫人面se淡然,打发道:“不来就不来罢。”
扭头就向臻臻解释:“这姨娘是我房里的,如今怀胎四月了。她父亲是跟老国公打过仗的,后来家里人都没了,我家将军才收留了她做妾。说起府里的侍妾,也就这一位,她x子孤僻不ai理人,以后你见了她,也不要理她罢。”
臻臻点头答应。
容杳夫人又道:“不过你倒放心,我家二郎从小在道观修行,至今也没有过通房丫头,更没有侍妾、外室。你进门后,是独一位的尊贵少nn。”
此话一出,钱舅妈和那几位妇人也笑了,她们围住臻臻,说的也都是些好听话。臻臻赧然,只顾陪笑,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儿的,又说不上来。
就这么在明国府逛了一天,吃了两顿饭,天擦黑时,臻臻便随钱舅妈回了容府。
“就没见着文老国公?”随臻臻一同来京的n娘汪嬷嬷问。
臻臻摇头,“没,说是今天老国公睡着,没醒来,便没让我去拜见。”
汪嬷嬷倒x1一口凉气,“那不对啊,这家人好生奇怪!新郎新郎不见,向下人打听,打听也全是好话,竟没别的内事。”
“嘘——”臻臻望了望紧闭的房门,旋即走去关上窗户,“嬷嬷别那么大声,这是别人府里,里里外外都是人,当心被人听见。也别再去打听,被人说我们小家子气。”
“可不打听,又怎么知晓姑娘你将要嫁给何人?”汪嬷嬷跳脚急道,“来之前听说国公府公子千般好万般好,有多少荣华富贵。如今却连人也没见着,若是个丑的,残的,我们知晓了,还有反悔的余地。姑娘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可受不了你当那哑巴新娘。”
臻臻暗暗气馁,她又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只是她一个外来客,在人家地盘上,吃住用物都是人家给的,她实在没理由上表不满。
离家前母亲说的话,臻臻仍记得清楚,母亲那时道:“明国公府的文老国公可是三朝元老,年轻时就是有名的常胜将军,当年出兵打战,与你爷爷在军中有过交情,得你爷爷救了一命,两人这才立下了两家后代要结亲的约定。如今你爷爷不在了,家里又几遭沦落,汪家到你父亲这脉有多惨淡,你是知道的。可明国府在上京还是那么辉煌,府上个个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如今迎你去嫁给老国公的小孙子,成为豪门媳妇,一生荣华富贵,你为什么不去呢?”
臻臻垂泪摇头,紧握母亲的手,“nv儿不舍远离父母千里,宁可不嫁。”
“休说浑话,我与你父亲治病救人,忙活半生也只为生计。你不同,你有天神眷顾,本就该配个好姻缘的。只要你过得好,我与你父亲后半生便没什么不如意的了。你若担心豪门大族不好相与——
现国公夫妇,你未来的公婆为人却是极好的,绝不凌弱恃强。你未来公爹袭了老国公的爵位,现也是大将军,最是公道正直,你婆母出身书香名门,有一身贤名。他们早年来青州,人我也是见过的,你莫担心。即便是念在你过世爷爷和文老国公的份上,这一大家子也定不会亏待你。你,你去罢!”
母亲狠心甩开了她的手,背过了身。
展望眼下,臻臻对前程无望,却也无计可施,未免自怜自艾起来。汪嬷嬷在旁等了半天,才听她轻叹了一口气,道:“这门亲事是老国公从前跟爷爷定的,如今我不来也来了。我看这里个个都是尊贵人,一路上你也见着钱舅妈多厉害,八面玲珑的,那国公府里的主母夫人更不必多说。我怎能反悔?我好像,只能认命”
“就算是厉害的国公府,也不能平白坑骗一个清白姑娘呀!我说呢,一个富贵公子,要跑到咱们青州娶亲,肯定有蹊跷。姑娘你且别管,我有我的法子,明儿个我找个厨房烧火的,外面扫院子的丫头,给他们些好处,不信打探不出个一二来。”
“嬷嬷,别”
“这事你就别管了,姑娘,我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你盲嫁!”
是夜,烛光穿透窗台在屋檐洒下斑驳浅影,屋中人影随烛光摇曳,臻臻就在灯下,提笔写信:
【父亲母亲在上,nv儿到京一切安好,嬷嬷也好。今日拜国公府,夫人慈ai,仆役宽厚,府中富丽堂皇,景se优美,如天上人间。待改日见到老国公定奉上药方】
未写过半,不忍写完,臻臻托腮沉思片刻,把纸笔搁置了。
枫山,太极观。
晨起山间浓雾未散,一圈圈缭缭绕绕的宛若仙气,沁润枫山这神秘幽深的福地洞天。
观中一静室内,饱睡一天一夜的文逸醒来,听着叽喳鸟叫声,伸个懒腰,整个人已jg神充沛,神采奕奕。这个时辰班中正在上早课,文逸蹑手蹑脚从后门溜进,混入其中。
一众道士们正诵着上清宝诰。文逸自小在道观长大,对诰文当然烂熟于心,也闭上双目,全神贯注跟诵起来。直至班中忽而变得安静。
“最后一排是何人?”玄幽道长问。
有人答:“是灵空师兄。”
被发现了。文逸眨眨眼,对上一双双正回头盯着他的好多眼睛。
“师父,正是弟子,弟子回来看望您了。”文逸对着上首的师父笑了笑,又看了看那些个目不转睛的师弟们,只觉这儿似乎不太妙。
“真是灵空吗?”上首师父又问。
“回师父,千真万确是灵空师兄。已经还俗了的文家二公子。”
“那尔等还愣着,还不将他拿下?”
“是!”
眼瞧着一群人朝自己扑来,文逸吓得瞠目结舌,连忙跳脚,“为何,为何拿我?我犯了什么事,师父——别过来,我要见祖师,祖师救我——”
玄幽道长却稳坐上首,淡然看着,不置一言。
一盏茶的功夫,道长要抓拿还俗弟子的消息在道观传得沸沸扬扬,众多香客都为之瞩目。山顶那头,文逸上蹿下跳像只猴子,枫山地势他熟,这群师弟们更熟,他们有的甚至抄起了练家子的长剑长棍,排成阵势要将他围堵。
“疯了,疯了都,怎么我像个唐僧,他们像个妖jg要吃了我?”文逸边跑边喘气,越往山巅跑,越能看清山下yu一拥而上的人群。
好多人呐。
再也没地钻儿,文逸扶着石岩壁喘大气,扯着嗓子大喊:“老白!老白!”
这两嗓子下来,底下的师弟们似有警觉,目目先对后,纷纷往后退几步。
但二十个数后,迟迟不见文逸口中所喊的救兵,他们跃跃yu试,又要上前。
“老白!你睡了么?快出来救主啊!”文逸继续扯着嗓子喊道,“再不出来,下次再不给你抓山j野兔,你这该si的畜——”
话音未落,只闻一声猛兽怒吼如惊雷劈山,震得山石滚落,地动天摇。
旋即,一只通t雪白的巨虎从林中跃出。
文逸大喜,得救了!
“你真是个好相处的老伙计,嘿嘿。”瞧着白虎那凶神恶煞相,文逸有时候都有点怕,只得冲它傻笑,像招猫咪似的招招手,“快来。”
白虎迈开r0u爪,张开巨口露出凶猛獠牙,再次仰天发出巨吼,猛地朝文逸扑过去。文逸纵身一跳,白虎用雄壮的虎背将他牢牢驮住。
“去,把他们都吓跑,他们想吃了我!”骑在虎背上的文逸洋洋得意,高傲仰起下颚,只用鼻孔对着下首那群人。
“这,这,谁敢惹白虎啊?要不,还是不抓了。”底下的师弟们望而却步。
要知道,枫山自开辟来便有神兽白虎传闻,可近百年了,人们也只闻虎啸,不见虎踪。就连他们最德高望重,已一百零八岁的普达祖师也未曾见过,更何况驯服此虎。
然,令人咋舌是,自文逸幼时进山来,虎啸声b往年更多,更惊奇在,文逸这小子竟声称自己时常与白虎玩耍。起初师长们都当他是童言无忌,直至文逸亲手拿出了一把从白虎背上薅的虎毛
虎啸便已足够骇人,此刻一只两人高大的巨虎横在路中,虎视眈眈,更叫人吓破胆。一群誓要抓拿文逸的师弟们背过了身,只往山下冲。
白虎驮着文逸,在他们背后追。
“嘿!小瞧了吧,好好的要拿我作甚呢,就问你怕不怕?”虎背上的文逸越发得意,晃着双腿,哼起了小调。
“师兄,好师兄,快叫他绕了我们吧!”山中已是一片求饶声。
“好罢好罢,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老白,放过他们吧,别追了。老白,停下?怎么不听使唤”
白虎离人群越来越近,却没停下的意思,文逸唯恐它真伤及无辜,连忙扯扯它的鬓毛,“老白,快住爪!”
白虎回之一声低吼,一个摇头摆尾,瞬时将背上的文逸甩落,自己一阵风似的飞扑上山,隐于山间再不见踪影。
被摔得眼冒金星的文逸如做梦一般,才一睁眼,还没来得及呼唤,就被重新得了势的师弟们团团围住了。
“老白!你竟出卖我——”
后半日,道观恢复祥和宁静,山间再无虎啸。道观外,一马车奔腾上路,文逸被捆了双手关在车内,就这么被人押送回了明国府。
午后的明国府人散清净,与昨日进府不同,臻臻今日再来,只见到了容杳夫人。午饭后,来人传话说老国公醒了,臻臻便跟着容杳夫人前去请安。
屋中药气甚浓,里屋虽大,被几重珠帘、屏风围挡着却不算十分敞亮。臻臻与容杳夫人跪在蒲团上,朝床榻拜了一拜。容杳夫人起身,走到床边提声喊道:“老爷,您的孙媳妇儿到了,来拜见您来啦!”
从未听过夫人如此大声,臻臻吓了一大跳。
只见床榻上的老爷子动了动身子,眼睛都没睁开,嗓音里满含浑浊之气,b之更大声地回:“什么——”
容杳夫人捏紧手帕,跺着脚大喊:“青州来的孙媳妇儿!”
老爷子高声:“哦!过来!”
原来老人家耳背。
容杳夫人把臻臻牵上前,老爷子眼睛仍没睁开,只道:“把手放我额上。”
臻臻怔愣,不敢。夫人却一把扯过她的手,将她手心按在了老爷子额上。
“喔,我知道你,你叫臻臻,”老爷子闭目,胡乱喃喃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我跟你爷爷,可是出生入si的兄弟,兄弟啊!他si得早,我都没见着。我也快si了,把你叫过来,让你嫁给我家孙子,你不怪我吧?”
没等臻臻说点什么,老爷子又道:“那小子浑浑噩噩,一无所成,还整日惹是生非,虽说跟你有些不配。但你别计较,你若不中意,跟我说一声,我打si他!家业都给你”
“啊?”臻臻一下没忍住。
容杳夫人也惊着了,上前拿开臻臻的手,大声道:“老爷,您又说胡话了!”
老爷子却没听见,清了清口中的痰,又喃道:“等你有了孩子,就打si他,赶出去也行,他不是文家人,妖孽”
“来人,快来人,”容杳夫人再不忍听,“给老太爷顺顺背。”
说着就把臻臻带出里屋。
臻臻出来时发现,老国公的床沿上方挂着一面锣鼓和一根鼓槌。
外间,为老国公请脉的太医还在,臻臻表明用意后,将一纸药方呈上。
这是来时父亲交付的,乃汪家独门偏方,针对老人中风偏瘫、昏厥不醒有奇效。
太医拿着药方斟酌一番,连声道:“好方子,果真是极妙的方子。如何pa0制?”
臻臻道:“捣成枣粒大小泥丸。急用时一分为二,以温水送服,隔一个时辰再服另一半。”
“可带有成药?”
“不曾。我父亲交代,此方因人而异,还需太医断过药方,据老太爷的病情斟酌加减,况且青州水质土壤或与上京不同,制药环节也需与当地水土相扣,便没有带。”
太医颔首,“汪太医的医术当年在g0ng中可是一绝,我等后生都为之景仰。想来,小姐的父亲必也继承了汪太医的一身医术。此方,可容我带回太医院,与其他太医研习后,再为老国公制药?”
“制药是可以的,但”臻臻面露犹豫,把目光看向容杳夫人。
容杳夫人一点即通,接话道:“这药方毕竟是从青州来的,京中未有人用过。太医只管给我家老爷制药,用了后,看见效如何。若不慎夸大其药效,叫旁人也服了,有效也罢,就当是行善积德的好事。若无,岂不教我等蒙上一层挑唆之祸。”
臻臻欣然,容杳夫人说的话正中她下怀。只是她自己嘴笨,这番话足够她学一年。
又听太医道:“夫人说得在理。只是拿来研习,必不外传,还请夫人与小姐放宽心。”
“嗯,有劳太医了。到了太医院,也请勿说是从汪家来的药方。你瞧她一个小孩子,哪里来的药方呢?我家遍请名医,有的是药方。”容杳夫人打趣道。
“明白,明白。”
送走了太医,容杳夫人拉着臻臻的手,“方才我那样说,有我的道理,你可千万别生气。”
臻臻自是了然——来时,父亲也曾郑重交代:到了上京,她便不再是汪太医的后人,她不能跟任何人说汪太医是她的祖父。
便低声答话:“是,我都知道的。”
“我方才见你跟太医说得头头是道,你是否也习过医?”
“自小跟随父母开药铺,耳濡目染,知道一点点药理,但不懂诊脉看病。”
“会一点也是极好的,”容杳夫人声气里满是对眼前准媳妇儿的满意,“老太爷久病不愈,平日里我们只能听太医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往后有你在,还有你家独门偏方,老太爷的病可是有望了。”
不一会儿有小厮来传话,容杳夫人冲小厮招招手,示意到耳边说。
只见夫人眉宇间那丝担忧与防备,在听完小厮的话后瞬时转变成了漂亮的花儿,好看的眉目、脸庞俱笑开了。臻臻正好奇是什么呢,夫人贴到她耳边,告诉了她。
臻臻整个人僵y住。
——那个,身为她准未婚夫的人,他要回来了。
已经在回来一半的路上了。
那自己,自己该哎,哎!
一下午的光景,臻臻都守在老国公的院子里帮着泡药、煎药,只觉一年都没这么漫长过。
见了人,更草木皆兵,院里凡是来个男子,无论是侍卫还是小厮,都能教她吓si,惊了又惊。
好不容易到了天黑,容杳夫人仍没有放她回容府的意思,臻臻便在晚饭后,又主动请缨为老国公煎晚上那帖药。
为着方便老国公随时服药,煎药的炉子就放在屋外的廊下。臻臻拿着蒲扇,轻轻扑开炭烟,另一只手轻轻拎起药盖子察看。
“放开我,我自己走还不成?”
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年轻男子声音,臻臻的心“咚”的就如药盖子磕回去一般,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是他吗?一个叫文逸的人。她的未婚夫。
“为什么先带我来这儿?爷爷醒了吗?”
声音越来越近,臻臻立于廊下,一动不动。能称老国公为一声爷爷的,真是他
她应该立刻回身进屋,待夫人传唤再正式见面的。但说时迟那时快,她才想迈步,那抹身影便从门槛跳进来了。
臻臻将他的正脸看个正着。
她从未见过这般男子。
她看见他面若桃花,唇红齿白,一双桃花潋滟眼,眉若两弯新生月,一身白衣尽显俊俏聪灵。
“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臻臻只记得自己当下看呆了,过后脑海中便浮现起了句诗。
不想这句诗,也也可以用来形似一个男子。见他,仿佛见到了春日,有山有水有春se桃花。
可他——
“真醒了,要喝药啊。”
臻臻被一缕清风扑脸,回过神,那抹身影已从她身侧行过,无视了她,直接进了屋。
“表小姐,表小姐,快进屋,刚走过的便是我们二爷。”小厮来唤臻臻。
“啊,药煎好了,我先倒进碗里,给老国公送去。”臻臻道。
她有些紧张,一刻也不怠慢,倒好了药,端着托盘便进屋去。
“快放下,臻臻,这种活儿怎么能让你做呢,放下。”容杳夫人冲她招招手。
臻臻把碗交给丫鬟,发觉那抹白衣已经在瞧自己了。她眼眸向下,不敢相看。
“臻臻,这便是我家二郎。你来见过。你们尚未成婚,就先以表哥、表妹互称吧。”夫人把臻臻拉到文逸跟前。
臻臻睨着他白袍下摆的墨竹,声音极细:“表哥”
“二郎,快向你表妹问好,她叫臻臻。”
文逸进门时乍以为这姑娘是个新来的小丫鬟,不想竟是他那从青州来的未婚妻!
他平素看惯了上京各式各样的美人,连他生母年轻时亦是风华出尘的美人坯子,此刻见这位素衣素头,毫不打扮,拘谨老旧,没细看眉眼,总之不觉得好看,也看不惯。
不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表妹。”文逸顺势跌回椅上坐好。
容杳招呼臻臻也坐,向臻臻说起了文逸如今在大理寺当差的事。虽未授官衔,但很受大理寺少卿的器重,今大理寺少卿便是端亲王世子,他与文逸从小一起在道观里长大的,有深厚情谊。
文逸且看自己母亲在外人面前吹嘘的得意模样,一时起了顽劣心,便想对着g,叹气道:“母亲,你可别说了。我都脸红了。不过是世子爷看我可怜没事做,才赏我一个看门放狗的职。我一无能科举入仕,二没力气充军杀敌,文武不能,简直丢了文家将门的脸。现在还被朝廷缉拿,也只有今夜能让我回家躲一躲,明日我就要被发配边疆了。对,我犯了谋逆案,家里可千万别包庇我,免得连累全家。”
“二郎,休胡说。”容杳夫人脸se不佳,瞪了儿子一眼。回过头对臻臻陪笑道:“可别听他的,他就是ai说笑,想逗你玩的。”
臻臻一脸木然,不明白他的用意。
“这可不兴开玩笑,”文逸却以为臻臻被他吓到了,便一鼓作气,凑到她跟前,“姑娘,我劝你别嫁给我,嫁给我明天就要守活寡。万一我路上遇到不测,si了——你可就成真寡妇了!”
他最末一句说得大声,跟真的一般。这大嗓门,倒真把臻臻吓得往后退了退。
“我见你年轻,跟朵花儿似的,还是另寻佳人,好好过日子去吧?你也别看我家家大业大,其实已快成一个空壳子”
“二郎——”容杳夫人忍住怒火,快把儿子的衣袖扯烂了。
抬眼见到来人,夫人蹙眉,低声又斥一句:“快住口。”
是明国公文英光进门了。
文逸立刻无声,整间屋子也变得肃穆。
“你方才乱讲什么?”文英光见过了向他拜礼的臻臻,便把锐利视线放在了自家儿子身上。
这是臻臻第一次见国公爷文英光,知道他是上过战场杀敌无数的威武大将军,如今正统领g0ng中一派禁军,果然气势如虹。可这大将军如此y朗粗犷,是如何生出文逸这般漂亮秀气的儿子的?
一时忘了形,臻臻便直盯着二人来回看。
文逸垂头丧气的,须臾才答:“没什么。”
“我们在跟姑娘说话呢,二郎已经见过臻臻了,官人,你瞧他俩,一个衣裳上绣竹,一个扇子上画竹,可真是般配。”容杳夫人唯恐父子二人当着姑娘面起冲突,打完圆场,抬手唤人上茶来。
臻臻望向自己团扇上的小小绿竹,同时,听到一声轻嗤:“切——”
是他在“切”,他好像不太屑。臻臻把团扇按在自己腿上。
文英光不再问文逸,改问臻臻几句,不外乎是她青州的家况,她父母的营生那些个。
臻臻低眉顺眼,一一应答了。
“开药铺能挣几个钱?当年你家好歹也是在京中做官的,竟如此落魄。”文逸从中cha嘴道。
这话顿时让臻臻感到难堪,她是家道中落,如今来投靠明国府的,来的路上,嬷嬷就曾听到船上的人在议论她的身世,无非是说她不配。
可今日就在自己跟前,他就当着他父母的面,竟也这么说臻臻窘迫极了,紧抿着唇,憋不出一句话。
文英光却道:“你一个从未入过官场的后生懂什么?休要议论长者过去之事。”
“我只是好奇。”文逸驳道。
容杳夫人一直不忘照看臻臻的脸se,也道:“汪家乃世代医门,救si扶伤无数,有传世的美德,可不是为官做宰、家财万贯的人能b拟的。”
文逸撇撇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文英光看向臻臻,又道:“早年我和夫人一同去过青州,拜见了你家汪太爷,不过你那时还在襁褓,当然不记得。回京之前,还赶上了你的周岁宴。”
“知道,”臻臻尚未从窘迫中挣脱,满是小心谨慎地回话,“听我母亲说,老爷和夫人送了我一把长命锁,母亲做成了项圈至今还替我收着。”
彼时丫鬟端来了热茶,递给臻臻一盏。臻臻伸手去接,忽而听到一句:“是多大的锁?”
她一时不知怎的就失了手,没接住茶杯,眼睁睁看着茶水泼出,又任由它哐啷啷摔在了地上。
一抬眼,对上了文逸那带着些嘲弄的目光,一扭头,又看见大将军那严厉又带着不满的皱眉。
臻臻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好奇为何爷俩长得不像,连忙弯腰,埋头去捡茶杯。
“表妹打青州来的,礼数可真是周全。”
然而头顶上响起的这声调侃,更把她的脊背压下去几寸。再次抬起头来,臻臻仿佛用了好大的力气。
“二郎,又在胡说,这儿顶数你最没礼数——臻臻,你别理他,他就是有些嘴碎,不是故意气你的。我和将军都知道你平素是最有礼的孩子了。想必你渴了,就喝我的茶吧。”容杳夫人把自己的茶递过去。
臻臻这回双手去接,接得很稳,在三双眼睛注视下把茶喝了。茶并不烫,只是听容杳夫人那般哄她,她心里却莫名有gu委屈涌上来,才喝一口茶,被雾气熏了眼睛,眼里便见了抹红。
“咚,咚——”里屋传来两下敲锣声。
“快进去,隔帘跪着听。”文英光催促文逸。
文逸麻溜进去了。屋中旋即传出两个大嗓门竞争谁的力气更能冲破屋顶的谈话声。
臻臻听见是在说“你去哪了”“我去太极观啦”“哦,你又跟老虎玩了”什么的。再过几句,便是文逸高声大喊:“我不成亲!我没答应成亲!”
原本坐在臻臻眼前的文英光“腾”的起身了,大步走进去。
容杳夫人也起身,可她不是要往老太爷的里屋走,而是牵着臻臻就要出门,道是夜深了,得早些送她回去。
临到大门,夫人又叮嘱她千万别把二郎的话当真,他就是个小孩子心x,明日一早,他又会不一样了。
臻臻来不及多言,x急的车夫便ch0u起了马鞭,火急火燎地将她送回了容府安置。
一夜过,第二日一早又火急火燎地来容府接她。这回,臻臻踏入了据说是文小二爷所住的院子里。
“我看这门婚事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