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是个将父亲生机也断送在自己手上的不孝之徒。
是的,不过稍作联想,他便全都明白了。
是他亲手斩杀了父亲好友。
是他亲手将父母逼上绝路。
不仁,不义,不孝。
他这一十八年活得就像个笑话。
纷纷扬扬的落雪冻结了他的眼睫,凌守夷乌浓的眼睫如结霜花。
他越来越冷,冷得忍不住阖上眼。
如今他已然明了。为何任凭他这些时日如何转圜,却不过白费功夫。
因为世家想杀他。
因为天帝想杀他。
身为一柄剑,他太不听话了。
他奉天帝为至亲,天上的那位却一开始便忌惮着他身上这半腔龙血,从未将他视作过自己的血脉亲缘。
不过舍弃一个不太听话的棋子罢了。
凌守夷浑身又冷又重,从未像现在这般疲倦。整个人仿佛在不停地下坠,思绪直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甚至想,这样也好。他放弃了挣扎,如人沉入水底。
不必思考,不必煎熬,他迎来永恒的安眠。
就在即将被黑暗吞噬的那一瞬间,耳畔却忽然传来个熟悉的、轻快的嗓音。
凌守夷不自觉微微一怔,眼前的黑暗渐渐扭曲变化,忽然之间,他被拖拽入一个温暖的,明亮的梦境。
女孩儿眉眼弯弯,星眸明亮,乌压压的发漆黑如墨。
他伸出指尖,摸到她乌发蝉鬓,发结双髻,鼓鼓的像两个小花苞。她颊侧肌肤的触感光滑又温暖,像最亮洁顺滑的缎子。
指尖异样的触感,令凌守夷又是一怔。
夏连翘。他不自觉地,动了动唇瓣,唤出她的姓名。
女孩儿纳罕地看着他,“小凌,你怎么了?”
她忧心忡忡地问:“你脸色怎么那样难看?”
凌守夷幡然醒悟。
夏连翘,是的,他还有她。
她抱紧他,亲吻他,她从来不嫌弃他的冷淡,自大,孤傲,虚伪。
他想起夏连翘,猛然回过神来,挣扎着,反抗着,像是溺水中的人拼命浮出水面。
凌守夷倏忽睁开眼,迷惘的双眼霎时间清明。睁眼只看到飞雪自天际旋转飘摇着落下,落入他眼底。
少年一双色如冰玉的双眼,被冰雪浸染,眼中重又坚定冷清。
这时,他才觉察到,他近乎被这漫天的大雪掩埋。
夏连翘。
如溺水之人抱紧了唯一一根浮木。凌守夷胡乱拂开身上的落雪,思绪勉强挣扎出一线清明,半直起身,不及多想。
他倏忽记起姜毓玉临走前交给他的那只木匣。
凌守夷抿紧唇角,指尖僵硬,哆哆嗦嗦地往芥子囊中摸去。
夏连翘。
他心跳如擂,心中反复默念着她的名字。
他太冷了,贪图她身上哪怕任何一点温暖。
木匣打开,看到匣中盛放的物什之后,凌守夷再度怔住。
这竟是一封信。
她为何要留一封信令姜毓玉代为转交?他想不了这么多,只下意识地拆开信封望去,哪怕只一些稀薄的气息,对此刻的他而言也如风雪中的薪火,有救命之效。
却在触及到信上第一行字时,犹如迎来当头一棒。
“小凌,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凌守夷呆呆地,愣愣地看着,骇然间苍白了面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这竟是一封遗书。
她似乎不愿在信中表现得太过伤感,连遣词造句也竭力活泼乐观。
“我之前总做一个梦,梦到我不是夏连翘,我是另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人。
“我有自己的亲朋好友,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快乐地生活着。只是某一天,一睁眼,我忽然变成了这个夏连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