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张来福和张天赐又吵起来。
张天赐要点煤油灯,张来福觉得家里的灯油快用完了,舍不得,不让他用,两人就起争执。
张老兵听着就头疼,把两人叫到屋外批评:“别嚷嚷了,像什么话?大晚上的屋里黑,这会点煤油灯没什么。”
家里不富裕,勉强能糊口饭吃,但张老兵在这方面从来不亏待他们,他思想先进,送三个孩子上学,卖草席的钱都凑来买灯油,让三个孩子晚上看书写作业。
张来福因为白天被张天赐讽刺找不到野果子,心里憋着一gu气,看到张老兵维护张天赐,更加不服气:“爷爷,我们家的灯油要没了,从哪儿找去?他晚上又不看书写作业,没必要点灯。”
张天赐面无表情:“家里一半的灯油是公社送给我的,我ai咋用就咋用。”
张来福咬牙切齿:“是我爷爷养的你,你吃的穿的都是我们家的。”
张天赐冷笑:“要不是我住在你们家,你们家能吃饱饭?”
“行了行了,吵什么吵。”张老兵瞪他们两个,“再吵你们两个今晚都给我睡外边去。”
张来福说:“爷爷你偏心。”
张老兵一听,瞬间也怒了:“我什么时候偏心过你们三个?吃的喝的样样没少,你现在嫌我这个爷爷养不活你了?”
“天赐说的没错,要不是他住我们家里,公社也不会那么关照我们家,你得偷着乐。”
“你倒是给我说说,我哪儿偏心?”
张来福说不出来,他就是不服张天赐,动动嘴唇还想再说什么,张求粮拉着他劝,不让他再说了。
张老兵冷脸。要说偏心,那肯定是没有的,这个他敢担保,所以张来福说什么,他都不理亏。
三个孙子里,就张天赐不是亲生的,张天赐的爷爷也是张姓,战乱年代带着张天赐的爹跑到牛甲村落户,没亲族。张天赐的娘为了救张求粮和张来福两兄弟丢了x命,他心里有愧,把人带回家养着,公社就把原本给张天赐家那份补贴全给了他,他才有能力拉扯三个孩子。
张天赐最调皮,也是挨揍最多的一个,只要犯错他就打。
他自认在大事小事上都做得公平公正。
一听到动静,荒喜就不好意思一个人待在屋里,站在门框旁看着他们吵架,等张老兵一回头,就看到她眼里露出忐忑不安的表情。
“瞧瞧你们,把荒喜给吓到了。”张老兵安抚地00她脑袋,“别理这两个臭小子,他们脾气就这样,天天吵。”
张老兵拉着荒喜的手回去堂屋,见她心事重重,不禁x口泛软。
决定把荒喜买过来,是因为荒喜年纪和三个孙子差不多,价格也便宜,刚开始就是想省娶一个孙媳妇的钱,找个闺nv帮忙照顾三个孙子,可人到家里住了一小段时间,他越看荒喜越喜欢,手脚勤快,人也乖乖巧巧的。
他压低了声音,笑笑说:“没事的,别怕,回屋睡去吧,我自己坐一会。”
荒喜一进屋就听到张老兵的咳嗽声,听着挺严重的,她有点担心,出门倒水给张老兵喝,说不出话,就用手b划。
张老兵看懂了,抓着水碗若有所思,喝完水,他一个人坐着发呆,荒喜挪了个小凳子,坐在他旁边。
荒喜觉得爷爷有心事,可她不能说话,就只能陪他一起坐着。
张老兵偏头看她安安静静的模样,笑了。三个孙子长大以后,没一个人愿意坐着陪他说话,已经很久没人坐在他旁边聊天了。
可惜荒喜摔坏了脑袋,现在发不出声音。
张老兵坐了很久,直到张天赐他们屋里的动静停下来,他才起身回屋,荒喜也跟着站起来,片刻后,张老兵给她递了一颗糖。
“拿着吃,别让那三个臭小子看见,不然又要吵。”
荒喜抓着糖,很是意外,糖已经放很久了,有些cha0sh,可在乡下这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荒喜知道,张老兵是真心给她糖吃的,犹豫了下,弯起嘴唇冲张老兵笑,嘴里啊啊啊的,表达感谢。
糖就一颗,因为包装sh了,抓在手里能闻到丝丝甜味,回到房间,荒喜把包装慢慢撕开,准备吃掉。
刚来张家那会,她兜里有两个j蛋,等醒来才发现不见了,后面听说被张天赐偷偷吃掉,为此张老兵还把张天赐揍了一顿。
乡下想吃一口好吃的很难,东西不能存太久,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她正准备吃,看到张天赐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背影孤零零的。
荒喜猜想,他应该是被爷爷骂了,一个人去外面哭鼻子,觉得他有点可怜,把糖掰成两半,一半放进嘴里,另一半给张天赐。
张天赐没想到她会出来,冷冷瞥了她一眼,不作回应,双手抚0一块银手镯,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垂着脑袋,像一条可怜的小狗,荒喜在张家这几天,已经知道他的来历,听爷爷说,天赐哥哥的娘怀他的时候,他爹就去参军了,十几年杳无音讯,这么久一封信没寄回家,村里人都觉得他爹si了。
荒喜觉得他同自己一样可怜,拉过他的手,掰开他手指,把糖放到他手心上。
张天赐心里正不痛快呢,转头看她,刚要发火,就看到荒喜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柔顺地看着他。
张天赐飙到喉咙的话噎住,垂下眉眼,半颗糖的外皮已经融化了,黏糊糊的。
他的心情顿时变得很复杂,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张天赐带着荒喜去买了两个j蛋糕,j蛋糕松软香甜,荒喜舍不得吃太快,小口小口咬着,回到牛甲村前,正好吃完最后一小块。
她用张老兵给的两分钱买了四颗糖,给张求粮和张来福分了两颗,张天赐那颗在路上就被他吃了。
张天赐只买了两本书回家。
张老兵今天去生产大队领的活是喂猪,回家回得早,张天赐把卖草席的一块二毛钱给他。
四毛钱一张草席是镇上现在的市场价格,张老兵没有问,也没怀疑,就这样张天赐偷偷挣了四毛。
白天支书刚来走一趟,替公社送了点东西,一百五十斤大米、一个猪头、五斤灯油。
张老兵心里乐呵,今年的粮食不愁吃了,往常公社会给点别的东西,有时候是布,有时候是棉花。
除了东西,大队每年多给他们家加两百一十个工分,这些东西都是给张天赐的。
十几年前,当兵还不像现在这么好,去了有工资有补贴,能往家里寄钱。那时候当兵苦,每个大队都要派人去参军,牛甲村村民们怕si,不愿意,最后推了张天赐他爹张国祥出来。
公社为了补偿张国祥,每年给张天赐家补工分和粮食,这一点整个大队都是知道的。
后来在山洪中张天赐他娘舍己救人,公社表彰了这种行为,见张天赐无父无母,每年都会多给点奖励。
家里将近一个月没吃过r0u了,一整个猪头够吃一阵子,猪耳朵就够吃两顿,还有猪舌、猪头皮,最好吃的部位就是猪骨头上的r0u,炖成汤,够家里吃几天。
没有肥r0u,张老兵最喜欢的就是猪下水和猪头,三个孙子长身t能吃,猪骨头煮成汤,有了r0u腥味,放什么青菜都好吃。
他今天高兴,一下拿出半个猪头来煮。
四个孩子都很高兴,尤其张来福,g活特别积极,猪头r0u在锅里煮的时候,全都眼巴巴地看着。
r0u的味道就是香。
猪骨头上的r0u多,汤汁多放,剩一些在锅里煮青菜,晚饭都吃了个尽兴。
张来福意犹未尽:“爷爷,猪头真好吃,要是公社每个月都给咋家送一个猪头就好了。”
张老兵:“想得美,一年有这一个就不错了,我们还是沾了天赐的光。剩下的r0u先放着,慢慢吃。”
要不是天赐的娘也有补贴,公社也就送半个猪头,这些好东西是两条人命换来的。
张老兵想着,眼睛慢慢暗下来,和张天赐说:“四斤灯油放你们屋,你拿来点灯看书,剩下两斤我和荒喜分。”
张求粮成绩一般般,张来福的更别说,一塌糊涂,就张天赐学习最好,也好学。
张老兵知道,三个孙子里将来最有出息的就是张天赐,张天赐现在是一只羽翼未丰满的鸟,等长满了翅膀,就会离开牛甲村。
张天赐:“爷爷,晚上我想去河里捉泥蛙。”
“镇上的刘老头又要吃了?”
张天赐点头。
张老兵叹气:“哪能靠着这些东西吊命,收拾好,晚上我带你去河里找。”
听到要去河里捉泥蛙,张来福很兴奋,提前准备好绳子和捉鱼的小竹篓。
荒喜也跟他们去河里捉泥蛙。
张天赐说的泥蛙和捉害虫的青蛙不是同一个,是专门生长在河里的,能吃,张天赐买衣服和布的那个刘大娘,老伴一年前生了重病,找了很多土偏方治病,其中一种药材就是青蛙,一只一块钱。
张老兵当然不信蛙能治病,觉得刘家找这些偏方白费劲,可他们找到就能挣钱,人家有需要的时候,还是乐意去帮忙找的。
以前运气好的时候一天晚上捉个十只,就能挣十块钱,够一家人生活很久,有时候找得多,张老兵会留几只吃,给孩子们打牙祭。
村里的人也会去捉青蛙吃,但他们没有张天赐的这个挣钱门道。
今天晚上天气y,有下雨的预兆,这种天气泥蛙喜欢出来活动。
荒喜看到三个哥哥都望眼yu穿等着天黑去河里,知道泥蛙是好东西,也很高兴。
她换上最破烂的衣服,等夜稍微深些了,五个人出发去河里。
上回被牛踹到河里伤了脑袋,荒喜有点怕,靠着河边走,走得小心翼翼的。
张老兵眼睛不太好使,张天赐眼睛最尖,都是他站最前面,找到了直接动手抓,又准又狠。
河水不冰,就是不好走,好多地方都是杂草,还有泥,没办法从田边走的时候,就得过河,荒喜很怕。五个人用两个手电筒,如果她不走落在后面看不清路。
张来福把三只泥蛙吓跑后,也不敢走最前面了,往后看了看荒喜,见她笑着不动,伸出手去拉她:“我拉着你走。”
有人拉着,荒喜就没那么怕了。
她没捉过泥蛙,但是在旁边看着,也觉得新奇和好玩。
在河里找了一晚上,总共捉了七只泥蛙,跑了五六只,回去的路和来时不一样,要过一个大水潭,水流湍急,荒喜怎么都不敢过去。
张来福摔了两次才勉强过到对面,四个人回头等着荒喜。
水潭的水很深,都到张来福腰上了,大晚上的手电筒一照,水是绿se的,荒喜看着双腿就打颤。
她站着不动,张老兵他们衣服都sh了,急着回家,说:“抓根木头慢慢走过来。”
荒喜还是不敢。
没办法,张求粮往回走,拉她的手过河,刚走了两步,水漫到大腿根部,脚底不知道踩了什么滑滑的东西,荒喜吓得往回退。
最后是张天赐走过来背她过的水潭。
趴在张天赐背上,荒喜盯着他圆圆的后脑勺发呆,她觉得求粮哥哥和来福哥哥人都很好,但是最好的还是天赐哥哥。
七只泥蛙,卖了四只,剩下三只拿来煮汤,蛙汤鲜甜,r0u质滑neng,一家子都ai吃。
眼看着八月快望到底,准备开学了,张天赐和张来福越来越喜欢往山上跑,只要g完活,人就不见影子。
荒喜慢慢适应了在张家的生活,经常和张天赐、张来福去山上找野菜和蘑菇,偶尔下河抓鱼。
荒喜不会抓鱼,但是张天赐熟练,他不仅会编织鱼篓,还会设置陷阱,只要去河里,总能找到点东西吃。
荒喜经常帮他打下手,相处久了,张天赐在山上找到什么好吃的,就会留一份给她。
现在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上回的猪头早就吃完了,能捕到鱼能改善点生活,张天赐很喜欢往河边跑。
不过他也不是回回都带荒喜,更喜欢和村里的男孩玩。
荒喜在牛甲村也有了新的伙伴,张二妞,二妞是张来福的亲堂妹,张老兵小弟的孙nv。
二妞十岁,喜欢带荒喜玩,经常带荒喜去找野葡萄,荒喜也喜欢她。
这天张老兵在家里休息,荒喜打扫院子,天快黑了,张老兵让她去找张天赐。
荒喜绕了一大圈,才在河边找到张天赐,他刚洗完澡,低头翻石头捉螃蟹。
荒喜咿呀咿呀地叫他,张天赐没听到,他旁边的男孩看到了,眼睛瞪圆,他们平时经常去张家偷看荒喜,觉得她长得漂亮。
有人和张天赐说,张天赐回头,见荒喜叫他回家吃饭,拎起地上的鱼篓给荒喜看,里面装了几条小鱼,还有几只螃蟹。
“不急,我再抓会螃蟹,你先回去。”
荒喜想看鱼,走过去,仔细看鱼篓里的收获,眉眼弯弯。
天赐哥哥又捉到鱼和螃蟹了,这么小的卖不了,是拿回家吃的,她最喜欢吃螃蟹。
看完收获,荒喜就去看张天赐,他专挑大石头翻,那些石头很重,两三个大人都翻不了,他撬几下就能翻动了。
荒喜觉得他像一头牛,一头使不完劲的蛮牛。
又捉了几只螃蟹,其他孩子怕家里人骂,陆续回去,河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张天赐这才停手。
他抬起眼皮看荒喜,发现她头上有一根草,自然而然地伸过手拿掉。
荒喜蹲坐着不动,在他伸手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眉眼。
“晚上家里都煮了什么菜?”
荒喜用手b划,说烧了茄子和豆角。
张天赐撇嘴:“总是吃青菜,肚子都扁了,赶紧走吧,拿这些鱼回去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