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神的三道禁制中欲制已破,欲制破除,神明会被剥夺神骨,再无力看管界门。”
有人的笏板掉落,摔在白玉砖上一阵清响。
没有任何骚动,时间彷佛被定格,只因所有人都沉浸在极度的惊恐之中。
欲制被破除了?喂,没有在玩笑吧。
张青焰扯动嘴角,想让自己笑出来确信这就是她父亲为数不多的幽默。
可她突然就无法笑出来了。
她看见了二姐姐在发抖,五姐姐在流泪,还有她不懂害怕的大姐,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肃穆。
她才知道,这并不是笑话。
神哪怕是死了都不应该沦落到这种地步。
欲制,知道什么是欲制吗?那是天道初神籍宵绘制在法神骨血肌肤中的神力来源,统共以三道禁制压制人性令这位神明完美无缺。
一道情制,令他断情绝爱。
二道欲制,令他无欲无求。
三道众生制,令他永远以人界苍生为首。
禁制协助神明获得无穷神力,神明在禁制的压制下成为只会呼吸行动的肉体,应该这样才对。神不可能动欲,更不可能被破除禁制剥夺神骨。
不可能!
“青焰,仔细听。”
张青焰回过神,眼前是二姐姐充满悲哀的脸。
她木人一般点了点头,把视线重新聚焦在凌霄台上。
“朕认为尘泥精的话极为可信。其一、它与法神神力同源,受其神力荫蔽开智成妖,陪伴法神万年,对他的了解甚至比朕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兄多得多;其二、之前朝会上便于众仙家商议过——若无遇重大变故,法神绝不会坐视不管,任由镇荒海百万邪物出逃为患人间。两者结合的推论,令朕难过,亦令朕自责。朕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能面对另一个事实——一个由朕亲手制造的可怕事实。”
玉帝已唇无血色,他挥了挥手,画中仙飞到空中展开一副巨大的画像。
一个女人,一个脸蛋圆润体态丰腴的女人。
在场的众仙家,极个别记忆力出众的逐渐回想起这个女人来。
一年前凌霄殿上,来自西天的大欲爱天女进见了玉帝。那位天女就是如此模样,见她的第一印象是有张圆嘟嘟、木呆呆的脸。
张青焰当时并不在场。她仍没从法神破除欲制的震惊中脱离,毫无思想地看着大到不可忽视的陌生画像。
“你们之中可能有人会记得,一年前朕从西天告请来这位大欲爱天女,本意是成就姻缘,让她在仙家凋敝的仙界开枝散叶。当时此女自称不通情爱之事前来寻找佛缘,朕悯其赤诚无知,着令月老送其入镇荒海,一来可让她快速通晓情爱,二来她可解渡一人,助她成就佛缘。一派好意,却被此女利用,导致如今这种局面。”
玉帝在王母的搀扶下,支起发软的身体站立。
“就是她,残害法神,破除欲制!”
寂静终于被打破了,嗟叹声、唏嘘声、冷嘶声,各种惊诧之声如浪潮一般席卷了宽阔非凡的凌霄宝殿。
玉帝气来,语速快了许多。
“尘泥精亲眼所见,此女以嘴猥亵神明,又不知用了什么妖术,令石盘塌陷神明坠落。坠天之际,尘泥精发现法神身上的欲制图腾已消失不见,光辉神骨被活生生剥离散作光尘泯然天际。而此女竟抱着自己,一脸笑意!奸计得逞,她就这般畅快吗!可恨可悲!佛门天女弃三界安危不顾,和那些无恶不作的妖邪有何区别!释加牟尼,朕问你,你就是这般教导你的佛子信女,教导他们要三界大乱才能普度众生,是吗!”
玉帝冲着西方大声叫骂,在那里的天际,佛光普照,巨大的云块幻出如来佛祖庄严的法相——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南仙界了。
一朵小云从巨大的云块中分离出来,很快来到凌霄宝殿。云朵上走下一位金身童子,合苞行礼道:“西天有相子,拜见玉帝、众仙家。”
子字法号通常是刚入佛门的小沙弥,西天佛门对此事的态度可见一斑。
玉帝正要发难,有相子率先问道:“敢问玉帝,法神身上三道禁制为何?”
玉帝喝道:“情欲众生!有何不妥!”
有相子面向众仙家又问道:“敢问众仙家,你们可曾听闻过这三道禁制是情欲众生三道。”
此时玉帝才豁然醒神,一双细长的眼睛缓缓大睁开来。
众仙看着玉帝的脸色,对有相子的问题闭口不答、噤若寒蝉。
“是啊,他们并不知道。”张青焰喃喃自语道,一个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令她不由地踉跄后退了几步。
世人只知法神身上有三道天道禁制,至于禁制是什么,毁坏了会有什么后果,这个答案三界之中只有他们张家人知道。
因为他们张家与法神有相似的血脉,这个秘密如同魔咒从血脉中传承下来,好似悬在神明脖颈上的一把尖刀,随时可能被释放取他性命。这是初神籍宵限制法神的最后手段,它本可以抹去这个秘密却选择了保留,正如它从未信任自己的孩子,却将人间交给他守护,矛盾又残酷。
“我想,您已知道答案了。”有相子合苞拜离。局势已然逆转,他不必多说一句。
西方天际,佛祖的法云早已弥散。日落夕光照进空荡的凌霄宝殿,宝座上一个满面沧桑的老者颓然半躺着。地面,一道细瘦光影不断被拉长变暗,直到被黑夜吞噬殆尽。
玉帝侧支头颅,嗤笑着。
原来三界最大的罪人,是张家人。
他突然希望,这并不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神明只是被大欲爱无意中打破了禁制。
这样,他的负罪感才能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