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大先生没有说话,只是扔掉了手中的长钩,按住了肩后的剑柄。他静静地望着曾九,眼睛像一孔清透而冰冷的湖,一瞬不错的倒影着曾九的一举一动,整个人仿佛化作一座亘古的石像。在他的双眼中,她宽裁的紫衫随风飘动,正如她的目光一般舒展动人,但她整个人已仿佛模糊了影像,化作一道煞紫刀光,森然停在他眉心之上。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这紫衣少女的对手,但他从没想过退后一步。曾九望着他五指一紧,背上剑鞘之中忽而泄出一丝似水青光。寂静如死的剑庐之中,她忽而眨了眨睫毛,嘻嘻一笑:“人又不是你杀的,你真要同我动手么?”剑庐中的空气仿佛便倏而流淌了起来,她目光闪动的悠悠道,“若你用这柄钩来杀人,钩柄上又怎么会染上血迹?难道你用不惯这古怪兵刃,自己割伤了自己的手?”蓝大先生握着剑柄,一时也不知道是拔剑出来,还是再把剑塞回去。曾九瞧着他的神色,忍不住嫣然道:“蓝大先生,你干甚么还不将手放下来?我可不要和你打架。”蓝大先生显然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挣扎了半晌,终于将手放回了身侧。曾九这才注意到,他生了一双洁白而修长的手。衬在湛蓝的衣袍旁,那双手就仿佛象牙雕成一般,透出一种恰到好处的美感。这是曾九所见过的最动人的一双手。但她只看了一眼,余光就又瞥到了他脚下的尸体。于是她又道:“蓝大先生,我们难道要坐在尸体旁边等人?”蓝大先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别再叫我蓝大先生了。”曾九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那我可怎么称呼你?”蓝大先生无奈道:“我叫蓝一尘。”三邵空予是自杀的。曾九既然要在剑庐等杨恨回来,那么她自然不能眼看着邵空予的尸身躺在血泊里。只要一走近,她稍一打量邵空予脖颈上的伤痕,便瞧出了端倪——刃伤下斜,左浅右深,当是一个右手使剑的人自刎所致。当然,若有一个比邵空予高大的人,能让他老老实实站住不动,从身后这样划他的脖子,也不是不能做到。蓝一尘虽符合条件,却全不必要这样做——一个无依无靠的落魄剑师,又炼坏了他一块神铁,他总算将此人一剑杀了,又有谁能说一句不是?蓝一尘将邵空予的尸身抬进了三间草房中的一间。
看屋内陈设,这正是邵空予日常起居的房间,曾九打量了片刻,道:“若说邵空予不是闻名天下的剑师,想来你也不会将神铁交给他锻造;可若说他是,我又实在想不通,他怎会这般落魄潦倒?”蓝一尘苦笑一声道:“他固然是天下闻名的剑师,但那是十年之前的事了。”他说着,向峰底连绵数十里的铸剑山庄投去一瞥,“单只瞧这座山庄,你应当能想见他十年前的辉煌。”曾九不禁点了点头。她自听说杨恨是铸剑山庄的人后,便起意入庄求器。只她不可能听信他一面之词,谁知道这山野小子是不是在吹牛?但自跟踪他上山,远远向这山庄大门望过一眼后,她便没再怀疑过了。只不料杨恨话里真假参半,与实情仍相差甚远。但曾九还是有些想不通,杨恨为什么要骗自己?他推诿不肯答应带自己来铸剑山庄见邵空予,难道只是害怕谎言被戳穿?蓝一尘不知她心思,续道:“蓝某生平最是爱剑,偶然得了一块深海玄铁后,便有意将它打造成一柄宝剑,为此我遍访大江南北名师,历经数年后才偶然寻到了他。只是我却不知道,他之所以隐退不出,是因为他患上了癫痫。”曾九微微一怔。蓝一尘道:“铸剑非比寻常,最须全神贯注、倾心而为,若要铸造一柄好剑,其中工序之繁杂,火候之精细,往往要铸剑师把握到毫巅之处,邵空予患上癫痫症后,根本就无法再胜任铸剑一事了。”他说着,又看了眼手中裹了白布的怪钩。弯月般的钩头并未被全然盖住,纵然在暗室之中,钩上仍有一抹湛然青光闪烁不定。“邵空予此番闭关铸剑,本来一切顺利,可惜最后关头犯了病,将我那块玄铁练成了这柄似剑非剑的残钩。他羞愤愧疚之下,便在我面前自刎谢罪了。”一个名震天下的剑师患上了癫痫,不仅要忍受着丧失尊严的煎熬,甚至终生都不能再铸出好剑,他心中的痛苦也不知到底有多深?谁又能想到,当年他弃庄而去,其实并没有远走他处,而是隐居孤峰之上,日夜注视着脚下日渐荒败的铸剑山庄呢?草屋中沉默了下来。但屋外那条登峰小径上,却忽而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响声。蓝一尘耳力聪敏,道:“有人上山来了。”曾九自然知道,毕竟这脚步声她已足足听了半个多月。当下向蓝一尘微微一笑,好整以暇道:“是啊,你要等的人已经到了。”那脚步声十分缓慢,又十分沉重,来人一定走得十分辛苦。但路总会走完的,因此曾九并没有等多久,杨恨便担着两桶清水踏上了峰顶。他累得满头大汗,但一声不吭,只微微蹲下,将两只水桶放在地上,想稍微歇一会儿,顺便抬起头来,松缓一下僵硬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