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遍洒。苇梢儿上沾满盈盈的银屑。芦苇荡无边无际的在风中起伏,仿佛一倾烂漫的银湖自天边荡漾到二人头顶上来。湖波的光落到曾九披肩的黑发上,她湿淋淋地站在朦胧的银辉中,美得仿佛传说中摄波而来的湖底神女。周世明瘫靠在椅背上死死凝视着她,可她却没再投来任一瞥目光,而是一步闪过他身前,道:“在这等着我。”周世明脱口沉声道:“你要去哪?”曾九奇道:“自然是顺辆车来,不然要我抗你回镇上去不成?你不嫌难受,我还嫌你沉呢。”周世明道:“你就不怕我趁机跑了?”曾九忍不住笑了,她转回半步,拿冰凉凉的手掌在他肩上一扶,道:“暴雨梨花针我已拿到了手,现下是三公子你离不开我了。难道你不想做个能靠自己站起来的人?”她弯下腰,放他肩上的手轻轻滑下去,将他脖颈环绕住,话音娇滴滴地,“还是说,你不想做我的男人?”周世明并不理会,冷冷道:“你可以放开我了。”曾九偏不,佯嗔问:“你不喜欢我抱着你么?这世上盼能碰一碰我小手指的男人数都数不过来,偏你不一样了么?”周世明道:“周某何必同他们一样?”曾九没有言语,手却忽滑到他胸前,轻轻贴了上去。屏息片刻,她在他耳畔娇细出气道:“三公子,你不喜欢,怎么心却跳得这样快?莫非你哪里不太舒服?”说罢,她仰开脸来饶有兴味地瞧着周世明,见他脸色忽变得铁青,终于咭儿地一声笑出声来,自顾自去了。周世明没等多久,曾九便又回来了。她像是忘了方才做过的事,又将他与木轮椅提起来便走。二人横穿芦苇荡而出,一辆不起眼的青蓬大马车正静静等在路边,曾九将周世明安置在车中,便驾马向镇中奔去,路上但凡遇到举着火把、持刀查车的陌生人,她便通通使暗器料理了。待到镇外,又弃车而行。不过盏茶时分,二人悄然走窗,溜进了早先租下的客栈房间里。曾九扶他靠座在床架上,回身将桌上的灯烛燃亮。周世明藏于帘幔暗处,瞧她的腰背在晕红烛光中虚成一弯婀娜的影,又听她道:“姑且在这里呆一夜。明早我们就离开。”说罢,她回首瞧来,一手撑床,倾身到他咫尺之畔,嫣然道:“待会儿三公子与我同床共枕,心莫要跳得太快。”周世明双目一闭,本拟不予理会,可却听她那忽传来一阵衣裳窸窣声,他心一跳,不由睁眼道:“你……”曾九揶揄道:“我什么呀?”说着,从腰囊里摸出一只两指宽窄的玉匣。推开匣盖,里面是一只轻颤的碧绿小虫。周世明一窒。
他忘却了其他,只仔细望着那只小虫,心底已明白它究竟是什么。曾九捉过他的左手,没再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将那小虫倒在了他掌心里。绿蛊嗅到活气,口器一探,便咬他一口。周世明忍住疼痛,眼见它黄豆大的虫躯不多时全然钻入了皮肉之中,只在他掌心留下一滴血渍。曾九道:“好了。”周世明轻轻回神,问:“我要多久才能站起来?”曾九道:“这可说不准。少则半月,多则三月。你便站起来了,打一开始也不能像常人一般跑跳摔打,总归要脆弱得多。不过只消好好习武强身,待过个几年,定能好全了。”周世明缓缓点头:“我记得了。”曾九将玉匣往桌上一抛,道:“你只需要记得,你是我的人就够了。”她伸了个懒腰,半阖的杏眼横波欲滴,颐指气使地娇慵道,“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就是从今往后,我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叫你笑,你绝不能哭,我叫你去死,你绝不能多活哪怕一刻,否则我就会惩罚你。”周世明神色仍淡淡的,甚至牵动嘴角笑了笑,道:“我记得了。用不用周某自称奴才,叫你主人?”曾九凑的更近些,细细凝注他,“你见过能同主人睡一张床的奴才没有?”周世明不为所动,仍淡淡道:“这样的奴才,周某便有几个,只还不曾收用罢了。”曾九静静地睨着他,“你既然见过,就该清楚,奴才得学会看主人脸色,不要扫主人的兴。更不要不识抬举。”周世明倏而抬起眼帘,阴冷地瞧向她。他没有说话,只仔细地描摹着曾九的脸孔,可末了他却发现,如此令人心生憎恶的时刻,她瞧着竟那么的美,任谁敢看她一眼,心都要立刻化了。她简直美得可爱,美得可怜,美得可怕。这可怕的少女冷冷地问:“你明白了?”半晌,周世明方答:“我明白了。”她霎时便又转嗔为喜了。周世明只听她娇声道:“那很好。现在我要把湿衣裳脱掉,你不可以偷看我,否则我就把你的眼睛挖掉。”周世明没有偷看。他任凭曾九摆布,甚至睡到半夜时被她拉开手臂钻进怀里,也没有开口说话。第二天一早,他醒来望着头顶的帐子,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感觉怀里有人细细呼吸——他身骨脆弱,惯常床榻边是没人的——这才回想起昨日的事。再一垂眼,却见怀中曾九正拄腮凝视着他,仿佛已痴痴地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