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招“群邪辟易”使罢,她小指在颤巍巍的红宝坠子上轻轻一卷,偏头看回来,问道:“怎么,我使得对不对?”但看他神情,不必他说,答案她也自然知晓了。林平之脸色苍白道:“这……这也是姓吉的给你说的么?”他虽见过于人豪等人用过辟邪剑法,但那不过几招罢了,何曾想到祖传剑法竟尽数给人学了去!可既然他们已都知道了,又为甚么还要来害人?又还有甚么好图谋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却听她慢条斯理道:“姓吉的丑八怪已断了手脚,如何使剑?这是他那姓申的师哥使来给我瞧的,听说青城派的弟子早都偷偷学会了。”林平之脑子里一团乱麻,浑没头绪:“姓申的师哥?是了,他曾叫他师哥来救他……那姓申的如何又给她捉住了?”曾九已没甚么要问的了。林平之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脸上藏不住事,他并没有说假话。可青城派的明知辟邪剑法如何使,却又口口声声要剑谱,这怪事正好还是着落在余沧海身上,届时可在衡山一并料理了。想到此处,她忽道:“歇着罢。”林平之见她要走,陡然惊醒,大叫道:“姑娘留步!”情急之下翻身去追,不料双足酸软摔在地上,背上又一阵剧痛,他一时爬不起来,只得又大叫,“姑娘!”一抬头,却见曾九不知何时已转回来,笑吟吟地蹲在不远外,捧腮望着他。她促狭道:“你干么这么着急?都摔倒啦。”林平之也不知是喜是怒,是羞是恼,也不知该拿怎个语气同她说话,只挣扎着撑起身来,疼得口唇颤抖道:“请姑娘慷慨援手,救救林家。以后若有吩咐,林平之无有不从的!”曾九饶有兴味道:“叫你当牛做马,你也肯么?”林平之结舌道:“我……我……”曾九凝视着他,见他虽面颊苍白,容光苦楚,但仍燕鬓修眉,长睫漆目,少年俊美半分不减。她瞧得赏心悦目,便嫣然道:“好罢,好罢,我不要你当牛做马。只是你肯听我话么?”林平之道:“只要不辱门楣,不违礼义廉耻,林平之刀山火海,也不皱下眉头!”曾九却不买账,只问:“那么你到底肯不肯听我话?”林平之不知怎么说,只好答:“……我听。”曾九这才满意。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指指床榻:“那么你先自己起来,去歇着。”林平之心中一喜,问:“你答应了么?”曾九莞尔道:“你说呢?”
说罢,她再不理会他,真个绕过屏风,出门去了。林平之一宿未睡,心里七上八下,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到天亮,方才憔悴等到门外的脚步声。他精神勉力一振,果见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几个男仆鱼贯而入,手中各捧着几样东西,而曾九则换了身入夏的薄罗衫,立在廊下打纨扇,口中吩咐道:“给他穿戴齐整了,启程上路。”不由林平之分说,这群男仆便替他梳洗穿戴起来,少待事毕,又有个男仆道:“姥姥正在门口等着,请公子伏到小人背上,咱们这就出门了。”林平之忙道:“我自己能走。”那男仆也不勉强,由他忍痛下地行走,只在一旁缓缓跟随。出镖局大门,一辆大青篷马车正等在原地。林平之钻进车篷,迎面先扑来一阵花香凉风,却见宽敞车篷里放着冰盆、铺着锦垫,精致紧凑的匣架上还固定着一只宝瓶,里头插着应季的新摘鲜花。曾九则正倚在主座上,淡淡看了他一眼。林平之一时无话可说,只默默捡了侧边坐下,方坐定片刻,马车忽地一动,缓缓跑了起来。待出了长沙府城,他才忍不住问道:“姑娘,我们这是去衡山么?”曾九道:“不然呢?”林平之问:“不知此去路程几何?”曾九道:“坐着便是了。到了自然就到了。”她又瞧了眼他神色,“你便再忧心如焚,马车也只跑这般快,若你没有受伤,骑马赶路倒能快个几日。”林平之道:“我可以骑马!”曾九道:“我说你不可以,你就是不可以。”此时她与昨晚态度大不相同,虽仍旧娇声妍貌,夺人心魄,但却神态冷酷,一副甚么都兴趣寥寥的样子,仿佛昨日那般嫣然可爱只是梦中所见,却又别生出一股异样的魔力。林平之心中也知,自己纵使逞强骑马,也撑不了一时半刻,耽搁路上反倒坏事,便按捺住性子,老老实实地坐车。而此时,他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情,不免尴尬道:“姑娘……敢问你芳姓大名?”曾九也不在意,道:“我姓曾。”林平之默默记在心中,但对哪门哪派的高手姓曾却是一头雾水,只等来日有机会再探知。如此枯坐大半日,待日落黄昏时分,马车唏律律一停,帘外一个男仆道:“姥姥,马该歇歇了。为着赶路,咱们搭不着宿头,今晚怕要宿在荒野里了。”林平之听出这声音正是要背他的那名男仆,而曾九则道:“先弄点吃喝罢。”那男仆道:“是。”林平之掀开车帘一看,发觉衡山一行不过他、曾九、那男仆三人而已。随意对付两口酱肉、面饼,又喝足了水,天边日光淡去,已升起几颗微闪的星子,林平之忽地寻思道:“只一辆马车,怎么好休息?我若同曾姑娘一同睡在车篷里,恐于她名节有碍,索性抱些褥垫出来,就在篝火旁趴一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