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在乎一百次、一千次,你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
“但只要你在乎了一次。”
“你就输了。”
周日虎杖睡了一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中间的时间像是被剪掉了一样,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知觉。
没有看见宿傩的身影,但浴室里有水声。虎杖趿着拖鞋去厨房倒水喝,咽下去的时候才感到饥饿。他拆了一包零食,一股脑儿倒进嘴里,膨化食品上的盐粒在麻木的舌尖化开,几乎有刺痛的感觉。他机械地咀嚼着,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
水声停下了,雾气从打开的门里散逸出来。宿傩半披浴衣,眉目潮湿,像一汪热泉汩汩流到虎杖身边。他的到来湿润了周围的空气,冰冷的房间也因此多了几分温度。
“小鬼,这一觉睡得够久啊。”
宿傩在他侧边坐下,大刺刺地敞着衣襟,无所顾忌地挥发着身上的热量。虎杖看他几眼,还是忍不住,伸手替他拢起大开的领口。衣带像条眠蛇,懒散地搭在宿傩腰上,虎杖捉住两端,耐心系上完美的结。
和宿傩共处的这些时日,没学到什么新的技能,倒是替人穿脱和服的技巧突飞猛进。宿傩一开始还会嫌他左右不分,搞不清腰带绑法,现在也挑不出什么错了,只是沉默地看着虎杖系紧衣带。
虎杖抬起头的时候,宿傩还垂眸看着腰带,睫毛的阴影被顶光拉长,像树的枝桠一样在颧骨上延伸。他的嘴唇平淡地敛着,失却了一贯的嘲讽笑容。虎杖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你是牲口吗?”
宿傩突然开口。
虎杖不明所以,不由“诶?”了一声
“像个牲口一样被人按着放血。”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从高专的命令,为了杀死宿傩极尽尝试,为此不惜让自己陷入长时间昏迷的失血状态。
小鬼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就一点儿都不在乎吗?
虎杖嗯唔几声,刚想为五条开脱几句,宿傩就打断他:“‘反正最后难逃一死,所以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你能给我的,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答案吗?”
有什么不对吗?
虎杖迷惘地望着他。
宿傩漠然与他对视:“没有渴望得到的东西,没有想要完成的事业。没有爱,没有恨。”
“你真的活着吗?你身体里除了血还有什么是有用的?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你不是想要杀死我吗?可你连亲自下手的决心都没有。你只把自己当成杀我的工具。”
“从你被高专宣布死刑缓刑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无所不用其极地寻求杀死我的方法。你要避免跟我接触,尽量延缓同步率的上升,尽可能多地争取解决问题的时间。”
“这些东西五条没有教过你吗?为什么你就像从来没意识过这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你只有杀死我,才有一线生机。你为什么还不正视这一点?”
虎杖的目光从迷惑到了然,等到宿傩说完,他脸上竟有笑意。他将掌心放在宿傩胸口,小心翼翼地贴合,隔着暖热皮肤感受其中强劲的心跳。
“因为你还活着。”虎杖说,“而我不想杀人。”
“如果杀了你,我就变成杀人犯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那样的话,就算你死了,我也忘不了你。我会永远记得我夺走了你的生命。我都会时时刻刻地想到你,甚至做梦的时候也会梦到你。你会像恐怖片里的怨魂一样纠缠着我,我一定会生活得很不开心。”
“所以我宁愿和你一起死掉。”
“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话,即使是黄泉路,也不用害怕了吧。”
小鬼对他展颜一笑:“毕竟宿傩你是这么这么的强大呢。”
“我其实还挺害怕的。又怕寂寞,又怕死。”
“所以想要有人陪着。”
“这个想法比杀死你的念头要强烈很多。”
小鬼忽然叹了口气。
“要是你只是宿傩就好了。命定可是很美妙的相爱啊。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可遇而不可求。我小时候还很憧憬呢,简直像童话故事一样。”
“可惜你是两面宿傩。”
“你和我,从一开始就毫无希望。”
“只要我还是我,你还是你,‘爱’就离我们很遥远。”
“也许只有死掉的那一刻,我才会接受相爱的事实吧。”
小鬼像个蹩脚的哲人在感慨人生。他的声音充满朝气,是属于少年人的轻快语调,但听起来却十分绝望。光看他的样子,不会想到他站在宿傩面前的黯淡心情。大概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读懂了宿傩的本质。
——所谓希望,已被宿傩独自经历的悠久岁月,一点一滴地蛀空了。
过去无法改写,未来无法逆转,他和宿傩困于现在的罅隙,死期未至,苟延残喘。
“太晚了。”
小鬼感叹着,他的笑容里藏着一股宿傩读不懂的失落。
“不能早几百年伸手抓住你,真是抱歉了。”
宿傩没有发笑。
小鬼的话虽然荒谬,但更荒谬的是他跟着考虑了那个可能。如果早几百年遇见虎杖悠仁,他还会是今天的自己吗?眼前平平无奇的小鬼是否真有改变他的力量?
然而时间经过,一切便不可知了。
“好啊,”宿傩随意地迁怒于他,“都是你的错。”
虎杖轻松地点头,他侧过脖颈,将向导散发信息素的腺体递到宿傩唇边。
“信息素会让你心情好点吗?”他说。
宿傩凑上前去,轻嗅两下,小鬼的皮肤毫无香气。他敷衍地舔了两下,舌尖也只舐到淡淡的咸味。
果然是没用的四级向导。
他咧开犬牙正要咬下。
小鬼昨天刚抽过血……
宿傩停住动作,朝旁边啐了一口。
“好脏。现在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