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杉一夜未眠,待天际泛起微亮,便动身回到青门阁。雪杉把自己泡在浴桶里,泡了整整半个时辰,才慢吞吞从水里起来。水流带走了污垢,却没能洗去疲惫,雪杉拖着身子来到床上,头刚沾到枕头便睡着了。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中途雪杉睁开过眼睛,但因为脑袋昏沉,眼皮又掉落回去,几番反复后才真正清醒过来。此时天光已经大亮,雪杉一时无法适应,故而半眯着眼,模糊的视野中有人影在晃动,过了会儿才看清,乌柳和小梅正一脸关切地坐在床边。雪杉惊得起身:“姐姐,还有小梅姐,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一开口,雪杉吓得差点把嘴捂住,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又低沉,几乎听不出本来的样子。乌柳面上的关切瞬间散去,只见她从小梅手里接过浸过凉水的帕子,迭好后使劲摁在雪杉额上,责备道:“你烧成这样,自然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来的,中午边的时候小梅过来找你,发现你发热后,又叫了我过来。”小梅过来叫雪杉吃饭,连唤了几声没听见人应,便留了个神。看见雪杉满脸潮红地缩在被子里,小梅就感到不对,随后伸手探向雪杉额头,果不其然,触了一手灼热。期间,无论小梅和乌柳说什么,雪杉都没有回应,这可把两人担心坏了,一直守在身边不敢离身,直到方才雪杉醒来,提着心才放下。“之前抓来的药已经吃完了,你先靠这个撑着。”乌柳将之前备好的参片塞到雪杉嘴里,一边不忘问,“你身体一向很好,好端端地为什么会突然发起高烧?”嚼了参片,雪杉看起来依然没有精神,半垂的睫毛在黑亮的眼睛上投下一层阴影。雪杉心里清楚,自己会发烧是因为着凉,而且着了不止一次。昨晚在窗边吹了一夜的风,今早又在冷水里多待了好久,这才会使寒邪侵体致病。但雪杉没有要告诉乌柳的意思,她不习惯向别人倾吐诉说,更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剖开内心,况且这些痛苦和委屈,如今已经消解得差不多。雪杉揉着额头含糊带过:“可能因为我睡觉的时候总翻身,被子进风了吧。”乌柳没再多问,而是转头朝小梅扬了扬下巴。收到示意,小梅出去了一趟,等她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张托盘,托盘两边分别放着一枚药丸和一碗汤药。雪杉奇道:“不是说没有药吗,怎么又有了?”乌柳似乎有些顾虑,迟疑着没说话,于是雪杉转而望向小梅。小梅答得倒是痛快,可脸色和语气都单调得没有活气。小梅:”这两样不是治风寒的药,而是兰芳妈妈专门调配出来让楼里姑娘们避免结胎的药。“雪杉一怔,不等她反应过来,小梅接着说了下去。“避子汤,普通凉药熬制而成,长年服用也不会损害身体,但每次行房后都需服用。”
“绝子丸,掺有大量的麝香红花,塞入一颗进肚脐便不用再费事,但药性霸道,吸收后终生无法生育。”“你要选哪个?”小梅话说得又快又密,一下全灌进来,雪杉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嘴唇微张着,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我”雪杉一时拿不好主意。如今她在归梦楼所处的境地,就好比两只脚都已陷进泥沼,往后只会越陷越深,能够拔出脚上岸的可能微乎其微,与其经历一遍遍的繁琐,不如一劳永逸。这样想着,雪杉朝托盘上那枚药丸伸出手去。然而,就在即将拿起药丸的那一刻,雪杉犹豫了。未来看起来一片灰暗,但在心底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雪杉偷偷藏着一丝幻想。也许不知道哪一天,她能够离开。也许不知道哪一天,她能够过上像其他平凡女子一样的生活。而且现在还不到她别无选择的时候。“我选避子汤。”雪杉收回手,转而端起托盘另一端的汤碗。沉甸甸的感觉立即从手中传来,雪杉咬着唇,头往后仰,将盛在碗里的避子汤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还似乎带着一阵凉意,雪杉被这滋味弄得难受想吐,可一想到之后可能的后果,又不得不闭上嘴,将这份苦涩,连同她的无奈,一起默默咽下去。“我喝完了。”空碗从雪杉手中回到托盘上。乌柳关心问道:“这汤药尝起来很苦吧?要不要我们去给你拿点糖来?”雪杉摇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哪会那么怕苦。”方才严肃的小梅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那你现在身体感觉还好吗?要不要我们多陪你一会儿?”雪杉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在脸上挤出一抹微笑:“早说过了,我不是不懂事的小孩,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一点事都没有。”听雪杉这样说,乌柳和小梅没有再逗留,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退出了房间。门轻轻合上,雪杉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呆呆地低着头,无意识地看着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外面的天越来越亮,阳光透过雪杉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点亮了整个房间,然而,雪杉还默默坐在自己的倒影里。潮红褪去,余下只有苍白,那张满是病容的脸,此时此刻,又蒙上了一层哀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