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个小世界的身份,得自一个穷苦到死的少年。
原本的“小肃”,自幼年时,相依为命的便只剩一个亲兄长,名怀枢。因家境贫寒,“小肃”在云集官商子弟的省重点石柑二中没少受歧视。
十几岁的少年人心气高,常为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要跟同学干架,常打却是常输。
明的不行,少年就来暗的。
某次“小肃”偷划同学进口自行车坐垫报复,被人撞见,继遭围殴,骨折,被迫在关键的高三休学。
后跟兄长赌气离家,没多久遇流氓,护着钱时出意外,未成年早亡。
少年死在一地碎砖间,周围只有昏暗和寂静。
他来的时候,血已经随少年的离开而消失,钱和衣服倒都在,只是染了泥土。
可能那些流氓看见真出人命吓怕了,跑的时候没敢拿钱。
这就是他最开始的2400。
两旁商店都关了门,一条暗,晚十点的大街工整清寒。
沐浴夜风,肃承运观察着一个个对他来说新奇的标牌:
“兴旺百货”,“春梅发廊”,“周哥烤鸭店”——“汪!”
细小的犬吠忽从后头响。
肃承运老早就听到了小狗的脚步,但它一直没叫,他也就没理。
这会儿才转头。
却见是一只通身雪白,没他小腿高的毛乎乎的狗。
不太像是流浪狗,小狗身上比他自己干净得多。通身茸软白毛,小巧的耳朵几乎淹没在白毛中,细看才见轮廓,一双晶莹的圆眼睛看着他,屁股上尾巴猛摇:
“汪!”
它要是个跟他一样脏的,他就当没看见了。
走过去,他弯腰到一半又直起身,耳眼都确定四下无人,他伸手摸了把它的身体:
“这么干净,怨不得我。”
无人在看,他便忍不住摸了一下又一下,小狗躯体的温暖从掌心流入,再加毫不挣扎的乖巧姿态,对于肃承运而言实具诱惑,初到陌生的世界,不是没有常人应有的拘谨,惘然,和孤寂,只是表露出来毫无益处,更不会有谁来帮他,他也不需要谁可怜。
“可惜商店都关门了,你要白白地被我摸了。”
小狗又汪一声,声音变小,双眼无辜地盯着非礼它的人类。
“宿主,你对狗都比对美人热情,是因为看惯了自己的脸,已经达到色即是空的境界了吗。”
“还不至于。只是狗摇尾巴,给人摸,是真喜欢,人摇尾巴也给摸,心里却可能想着:毒死摸他的那个人。一可爱,一可怖,你会怎么选?对了,你懂人的情绪吗?”
“一部分。”系统想起了上个小世界的场景,又想到传送时没能甩开的“牛皮糖”……
它暗自发虚,一时不敢吱声。
过了一会它不得不吱声:“宿主,新目标来了!右前三十米,招牌一溜英文还亮着黄灯的酒吧门口!”
肃承运瞳仁转动。
打扮体面的卷发女郎,面色酡红,像是醉酒,正扶着墙。
“财富值达标!颜值达标!这个你可一定得把握住!她对她老公的好感度只剩下4了,跟离婚只差一趟民政局,你哪怕是过去扶小姐姐一把,再说两句暖心又撩人的台词,肯定就算完成任务!去跟她说,‘你值得被更好的男人爱,你值得更好的生活’,‘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如怜取眼前人’——这个眼前人就是美丽的你啦。”
肃承运笑是在笑,言语却显出毫无风度和温度的冷:“人各有命。”
“那宿主你的命,就是遇到我,跟我绑定!你的命就是从了我!听我的好好做任务!”
“你都叫我‘主’了,是不是该你从我,听我的?”“主”的心情似乎颇好,开始跟非人的系统玩笑,然而经过酒吧,目不旁视。
人没停,被人摸了摸后,一直跟人的小白狗停了:
“汪!”
“宿主你瞧瞧!t狗都比你——”
“别说脏话,”肃承运静音了它,“不爱听。”
双手抄兜的垂眸赶路,一只小白狗在中间“汪”,尾巴摇来摇去,再后面,跟一个裙装女郎,拎瓶酒,脚步踉跄,时不时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
“小宝……等等……”
最前头那个眉心拢了拢,又加快一点步伐。
小狗跟着,短腿快跑,尾巴加速摇。
最后那个跟不上,发出一声难过地喘息,接着就是干呕。
最前头那个几不可查地叹口气,脚下放回了原速,然而没走多远,眉目舒展的少年神情骤冷,再次加快脚步,他拐进一条更僻静阴暗的小巷。
然后是“汪汪!”,接着是:“小宝……慢着……”最后,远远吊在两人一狗后头的男人们大喜!
瞬间六个人全拐了进去!
巷子里。
他们看见了三道轮廓。
一个蹲着,一只在被蹲着的摸。
只有一道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打头的莫名一怵,觉出两分森气。
再开口势便弱了:
“小子!站住。”
“我动了吗。”
男人一噎,表情愈凶,望着小巷最深最暗处挺直的背影,从外套下面抽出根铁棍。
女郎看看对面六个,又看看背对自己的一个。
“弟弟,你仇家啊?”
停下了摸狗的手,女郎摇晃晃站起。
“要帮忙吗?我可以给我认的干弟弟打个电话……音像店过来,骑摩托一分钟。”如玉的手一抬,点了点六人,“都、跑、不、了。”
肃承运几分好奇,转了身,不看那六个,只看女郎:
“为什么帮我?”
“小宝喜欢你啊!小宝的直觉很准的——大部分时候。”
在月光下,她显露着一张姣好醺然的脸,红唇微勾:
“还有,你刚才不是等我了吗?你不是坏人。如果是……冲弟弟你这脸,那就千金难买姐开心了!”
说着她便伸手去提包掏:
“嗯?我的……电话呢?哪去了?天好歹两万多呢!”
还千,直接万金没了。
将还在包里找手机的热心女郎往身后拦了把,狗狗很乖地跟着。
打头的男人本来还微心慌,毕竟这女的打扮散发着金钱的气味,大概率不是胡话,这会儿放心了,先对女郎吼:
“没你事,少瞎掺和!要掺和管你是谁,照打不误!”
接着他走到距离那颀长身影两米左右处:
“小子,把钱交出来,留你一只手!”
“什么意思?把钱交出来,你们还要我的手?”
问话的那个眼里带笑,笑底下是新生的杀机。
“谁叫你这兔崽子不懂规矩!”
打头的将铁棒往地下猛一杵:
“在我们火车站揽客,你要先入伙!交三百给我们老大算是入伙费!不守规矩的人就得教训!不然以后谁都敢乱来,都跑哥几个头上拉屎了!这次以后,有多远,你小子乖乖滚多远!”
肃承运眨眨眼,一怔之后,杀气倒是褪了。
原来,不是街痞流氓,是有组织的背包客。
跟“小肃”遇的大概率并非一批。
然而火车站并不是这些人开的,新人想混口饭吃得先交三百,这些人又带着武器,动不动要折人手,跟占山为王的土匪没有区别。
“目标好感+3。”
机械音响起。
肃承运眼神闪烁,没继续谈话的心思,动了。
“不好意思,赶时……”最后一个字入耳的刹那,那道高挑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中,手提铁棍的人心一震,下意识将铁棍举在胸口。
“……间。”声从耳边来!
来不及转身,提铁棍的像是被山峰撞了一下,肉身跟铁棍一齐飞出,拍在墙上。
先是一声闷响,再是变调的惨嚎。
余下几人眼珠似将脱眶,转身就跑。
“大哥我错了……啊!”“救命!”
“……你,你别过来!你……你……想对我做什么?!”
肃承运弯身,脸在阴影中,忽半侧头,瞥一眼身后人神情,直觉不妙。
看向一地男人,他没耐心自己掏,便把先前对方的腔调照搬,添上点儿嚣张:
“把钱交出来,留你们小命。”
刚搜刮完,机械声响了:“目标好感度+5,总好感度8,已超过目标对当前伴侣好感度,任务完成数+1……原资产8884,已翻倍,当前资产:17768。新手优待期结束……”
赶上了,真好。
原资产是身上现金加系统已经奖励在他账户里的钱,翻倍后,多出的会自动加到银行账户——系统通过股票和金融期货赚钱,资金合法。
把女郎送到公用电话亭,没多久,一辆小轿车开来,停在马路对面。
下来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不错的脸成熟的气质。
肃承运多看他一眼的原因,在于男人有双蓝眼睛。
外国人在火车站也少见,第一个目标的脸他没记住,眼睛记住了,这个男的跟那个混血小颜的眼睛很像。
“这是你的?”
“我的哥哥……亲哥……”
给小白狗丢下从六个中某个衣兜里摸出的火腿,肃承运转身。
“等等!那位小哥!你等一下!”
对方没停,听他喊还更走快几分。
看不到正面,可背影也能看出肩宽腰窄,腿部修长,身姿矫矫不群。
这少年虽只一道背影,已能勾得人心神牵挂,男人的蓝眼睛闪烁着潭水似的幽幽光芒。
可惜。
是个不识抬举的小东西。
盯了会儿,直到背影消失,男人面色冰冷,直到看向自己的妹妹,才恢复款款的温情,担忧道:
“没事吧?”
边问边小心扶住了女郎。
一家开到很晚的大排档。
“他太帅了!我看见他,别说讲话,我差点都要喘不上来气儿!”通亮一双蓝眼,喝得白里透红的脸,颜英把啤酒往桌上一砸:“后来他一个劲往前走,根本不给我多说的机会!到了出站口把我的包一放,一转眼就连个影子都没了!我怕东西丢,不敢再回去找他,池越,你认得的人多,你帮我打听打听呗!他真的对我很重要!”
池越敛了笑:“你找你的前男友,要他帮你打听你一见钟情的新对象?”
“你是前前前……前男友,最重要的,你对我,才不是喜欢。你啊,到现在,你肯定都不懂什么是喜欢,”“男友”一词在颜英这里,要算上杂志里的明星,还要算上武侠,国内外漫画里,各式各样无数的纸片人……知道他没生气,颜英摇头笑说,“你在这方面不过八窍开了七窍而已!”
池越也放下筷子,端正坐了:
“敢说我一窍不通?那你说说什么是喜欢,我听听高见。”
“我想保护他,我想给他爱……”
颜英眼神转为朦胧:“我想帮助他,又不想有哪怕一点点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你知不知道,他最后没收我的钱就走了。”
“没收钱可能是忘了。”
颜英用筷子背狠狠在男人手上敲一下:
“去!是对我有了好感,这才不愿收我的钱。有好感,但是因为条件,不敢说。其实我哪里是在乎他条件的人,唉,你不懂,你没见到他……他就像一个美好落魄的小王子,等着我这样的哥儿去疼爱呵护!”
池越好险没露出呕吐的表情。
他敷衍笑两声:“行,我跟我哥们儿都说说,帮你留意小王子。”
看着颜英痴怔的神色,又想他从没对谁上心成这样,一种奇异复杂的冲动忽地涌了上来。
他想见一见那个人。
除此之外,又不满足于只是见面。越是回忆颜英的描述,越是想找到那个人。不服,好奇,在轻微的醉意里混作一团,伴随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尤其是想到颜英说那个少年穿得不好,脏还破的时候,一种异样陌生的感觉便会缓缓流动。
池越垂眸,倏地低声道:
“要真找着了,我先看个仔细。看看是不是真有你说的这么好。我有点不信。”
“他比我说的还要好!”
被颜英认真且愤怒地瞪了,声音洪亮地驳斥了,池越脸上并不作色,只玩笑似的说:
“假如真人有你说的十分之一好,那么即便他因为穷不敢见你,我也把他劫来,让你疼爱他个够。”
“为什么哥哥是蓝眼睛,妹妹却是黑眼睛?他们不是亲兄妹?”
双手垫在脑后,眼睛里是诚挚的好奇,只着一件旧衬衣的少年,平躺在铺着蓝色床单还没买枕头的小床上。
少年修长的身体将床衬得短小局促。
床单褪色发白,看起来倒还算干净。
这间小屋,严格说只一厨一厅,全靠房东用大衣柜和布帘子各占一半地硬生生隔出个卧室,在原本的客厅。
“这涉及基因学,”它宿主来自高武世界,通武学不懂科学,系统解释得耐心,“首先,基因分为显隐性,显性跟隐性同时出现时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