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新账,我本一心图谋三界大业,三千年忘却情爱,是你来了冥域,是你选择进宫,一遍又一遍骗我、招惹我,”非寂声音有些发颤,自己听出来后,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半晌才艰难开口,“阳羲,我就不可怜么?我如今只剩一年多的时间,你凭什么只对她负责,却不肯管我?”
流景被他问得呼吸一窒,心口的钝痛顺着经脉蔓延四肢百骸。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舟明为何不肯与她直说,反而是冒险布局、将非寂也牵扯进来了。因为此刻,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听着他卑微又倔强的质问,她真的生出一种什么都不管了的冲动。
若他没被牵扯进来。
若他的神魂尚且完整……
流景走神的功夫,非寂已经忍不住又退一步:“你若非要去救她,也不是不行……情丝能长出一次,就能长出第二次。”
流景心口一颤。
非寂垂眸:“从前之事,算不清,我也不想算了,日后……好好的就是。”
流景定定看着他的眉眼,依稀瞧见了当年那个少年。
她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她了解他的卑微,了解他的怯懦,也知道他的底线和渴望。他这一辈子,无人爱他,也无人教他该如何爱,所以总是别扭,总是不安,总是守着那点自尊不肯退让,他没有,所以假装不想要,可不代表他就真的不想要。
这样的人,至纯至烈,可以因为没了情丝,强行用恨意记她三千年,自然也可以放弃性命,逼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若不能两全,他定是牺牲的那个。
流景盯着他看了许久,再开口已经彻底平静:“可是我觉得,再也长不出来了。”
非寂猛然看向她。
流景温婉一笑:“你放我走,作为交换,我会给你天界独有的修复神魂秘术,也会把孩子给你,至于以后……”
“流景,”非寂平静打断她的话,反而没像以前一样发怒,“我已退无可退,没有尊严再给你践踏,你若继续说下去,我们之间,便彻底断了。”
流景沉默许久,叹息:“让我走吧。”
非寂喉结动了动,垂眸看向床上的被褥。
花花绿绿的,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喜好。
不知过了多久,沙哑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好。”
非寂答应之后,房间里便安静下来,两人各自守着一隅度过了这个漫漫长夜。
天快亮的时候,流景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又很快被外头呼啸的风吵醒,含糊着问一句:“又下雪了吗?”
非寂没有回答,她又兀自闭上眼睛:“好吵……”
声音渐消,屋里彻底安静,流景无知无觉,又睡了小半个时辰才起来。
时隔多日从无妄阁里走出来,流景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再看非寂,明明有法衣护身,却还是披了件厚实的披风,高大的身躯被严实地护着,只露出清俊的一张脸。
流景失笑:“寻常蛇族怕冷也就算了,以你的修为,怎么还要包成这样?”
非寂淡淡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走。
流景被下了面子也不介意,赶紧追了上去,生怕走得慢点,他就改变了主意。
出来太早,界门还有一刻钟才开,两人赶到地方后,只能默默等着。
雪还在下,还夹杂些冰碴和雨滴,流景用结界隔开冥域过于狂野的雨雪,也挡住了大部分的严寒。非寂面无表情往旁边挪了一步,直接从她的结界里走出来,任由莹白的雪落在眼角眉梢、肩头上。
“……要不你先回去吧。”流景看着他渐渐发白的脸色,有些看不过去了。
非寂还是不理人,只是安静看着界门。
流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悄悄强行让雪下得小一点。
时间好像突然变得很慢,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清晰,落在地上时,发出振聋发聩的沉默。当流景眼中的第一百片雪花落下,界门突然颤了一下,接着便是迟缓而笨重的开门声。
门里和门外的世界再次连接,厚重的积雪和金黄的落叶却又被界门清晰地区分开。舟明听到开门的动静,习惯性地抬头看一眼,看到流景后先是一愣,接着便立刻站了起来:“恭迎仙尊!”
“恭迎仙尊!”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俯身行礼,银甲铁盔的队伍很是壮观。
流景腰背直挺,抬步就往外走。
“你一旦出了这个门,我便只当自己的道侣死了。”非寂淡淡开口。
流景脚下一顿,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别回头,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他。
非寂眼角染着淡淡的红,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妖冶的平静:“你一旦走了,我们之间便再无爱恨,只余陌路。”
流景喉咙动了动,许久勉强扬起唇角:“那便祝帝君从此山高水长,肆意余生。”
非寂定定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朝她抛了个东西。
舟明瞳孔一缩,下意识喊了声‘小心’,流景却不闪不避,伸手将东西接住了。
是一个乾坤袋。
“里头放了我一缕神识,可供你十月气息,亦有一些灵力,但是不多,用完之后你好自为之。”非寂淡漠提醒。
流景抓着乾坤袋的手渐渐用力,面上却是云淡风轻:“昨夜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