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1/2)

无他,官家平日再亲和,乃至轻佻,当他震怒时,依然是手握帝国最高权柄的皇者。

哪怕你装,也要装出个怕的模样。

“云安、南丰、荆南!三州三十五县!本朝腹心之地,反贼侵州占府,战无不胜,而朕竟然一无所知!尔辈在想什么?尔辈想要干什么?要待反贼打到皇城外,才好让朕得知么?”

赵佶面皮铁青,声色俱厉,口水飞流直下,带着肠胃上火的酸臭气,喷在蔡京、童贯脸上。

二人眼睛都不眨,神态如沐甘霖,深刻展示出身为高官的基本素养。

“陛下啊!”童贯仗着身体好,“咚”地重重磕个响头,再抬起脸时,已是虎泪纵横:“陛下,臣只恨自己这数年来,全心专注于辽务,又精耕秦晋兵事,以致于竟忽脱了国朝基本,实在愧对陛下之厚望,罪该万死也。”

一边大哭,一边得意地瞥了蔡京一眼,眼皮一眨,那意思是:嘿嘿,这锅儿,老哥哥您背着吧。

说起这两个奸臣,不只是儿女亲家,也是一对欢喜冤家。

原来童贯早年在杭州金明局时,就结识了被罢官回乡得蔡京,这两人一见钟情,朋比为奸,蔡京“日夜陪伴”童贯,童贯也不负美意,每日把蔡京所画的屏幛、扇带等物,流水价递往宫中,且给予极高评价,使赵佶对蔡京的好感与日俱增,为他回京复职搭上了一道青云之阶。

蔡京复相后,投桃报李,推荐童贯监军西北,极力赞成他攻略青塘之策,后又提拔其为节度使,满足了这阉人建功立业的渴望。

然而小人之交,自古不得久长。

蔡京童贯两个,都是贪权好利之辈,起先还能相互扶持,如糖似蜜般亲热,后来各自大权在握,就要玩起一山不容二虎的故技。

蔡京拼命想要染指军权,童贯则是不断扶持朝堂党羽,都要在对方碗里抢肉,闹得势同水火,争锋相对,时人于是便称蔡京为公相,童贯为媪相。

蔡京看见童贯得意的眼神,气得三角眼一瞪,心道这老媪果然该死了,他这番话以退为进,赖得干净,岂不是说都是我的罪过?

果然皇帝听了童贯之语,只冷哼一声道:“你虽繁忙,毕竟是统军大帅,这等大事若都不知,岂不可笑?”

随即怒视蔡京:“你这老儿,朕把国家事务托付,这等大事也敢遮掩,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到我了!蔡京暗暗道:老媪,你且睁大了眼,老夫让你见识见识接化发的至高心法!

一瞬间,这老贼已然调动浑身艺术细胞,苍凉一笑,一双老眼温柔而无奈地看着皇帝,微微一眨,两行浊泪滚滚而下,咽喉深处发出悲怆的颤音:“陛下,老臣,死罪呀!”他喉咙里滚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似乎因过度悲伤而几乎失语。

随即使劲摇了摇头,仿佛想要摇掉毕生的憾恨,猛然间脖子一挺,声音转至尖锐,哀恸如杜鹃啼血般:“老臣千难万阻,费尽周折,终于未能瞒住此事,让陛下得知,以至伤心耗神,此皆老臣之罪过也!”

言罢,捶胸顿足,哭得满头大汗。

童贯虎目一瞪:妙哉,这就接住了!这个老贼,他竟是坦然承认了欺君罔上罪过!

但是听其音腔,观其表情,每个细节都在陈述一句话:臣有苦衷。

那股弥漫无形的忠慨之气,诸葛武侯上出师表时,怕也不过如此。

皇帝也给他这做派震住了:“慢来慢来,老卿家,你的意思是,你竟然真的想要瞒着朕?”

蔡京含泪点头,眼神似自嘲、又见坚定,仿佛在说:我知道天下人都不会理解我,但纵然如此,虽千万人吾往矣!

音调以渐渐慷慨铿锵:“不错!正是要瞒着陛下。陛下啊,帝王者,享天下之供奉,为天下之正主。帝王忧,则天下忧,帝王乐,则天下乐。老臣既然为相,替陛下牧民,又安忍以小事,焚坏陛下心境,以致于天下同忧,万民难乐?因此决意暂时隐瞒,欲待平了王庆那贼子,再复告知陛下,以求帝心安乐。唉……”

说到此处,他悠悠一声长叹,寥落无穷。

来了,要化了!童贯屏住呼吸,用崇敬的心情期待着蔡太师的演绎。

蔡京苍老的嘴角泛起一丝极苦的笑意:“可惜老臣浑未料到,如今军中,殊乏健儿,亦无敢死之士,几番围剿不利,以致贼势声张,甚至扰乱京城,劫走帝姬,害杀吾儿,白发人送黑发人,此皆老臣无谋误国之报应也……”

说到此处,他身形摇摇欲坠,似乎悲痛至极。

“唉……”皇帝已然进入了蔡京的节奏,也不由随他深深叹气,想起蔡京一大把年纪,去年才死了个老九,今年又死个老五,年年死仔,当真可怜。他属于艺术家的性情开始作祟,反而同情起蔡京来:“老爱卿倒是一片好心,奈何不通军务……”

蔡京闻言大哭,哀哀叫道:“老臣这般年纪,岂不知自家长短?因此出兵诸事,都是听从高太尉所安排也。如今看来,高太尉竟也是不可靠的,幸好天佑大宋,这个节骨眼上,童太傅回朝,他素有知兵之名,战西夏,使大辽,无不彰显国威,若去剿那王庆,必成犁庭扫穴之势,淮西三州,旦夕可平。”

他妈的,这老狗,居然发到了我这里!童贯两眼一瞪,深深为蔡京接化发功力所震惊。

不过蔡京这一发,当真由不得童贯不接。

童贯深信,自己只要露出半点不愿之意,蔡京便会立刻举荐他的心腹挂帅,到时候打赢了固然本利全收,就算打输了也有话推诿:童太傅最是知兵,是他不肯出力,我等才勉力为之,至有此败云云。

好一套接化发!童某领教了!

童贯恨恨瞪了蔡京一眼,看向皇帝时,满脸都写着“忠肝义胆、赤心杀贼”字样,重重抱拳,宏声道:“陛下,此前微臣不知,以致于宵小做大,如今微臣既然还朝,哪里还容得他张狂?乞陛下许我召集军马,一鼓荡平此贼,以为陛下分忧!”

蔡京眼珠一转,连忙奏道:“本朝帅才,未有出太傅之右者。然而名帅若无勇将帮衬,亦难成功。太傅麾下精兵强将虽多,却要戍边,一时怕难以抽调。老臣袋里,倒是有几个能征战、敢厮杀的,臣愿都保举为将,助童太傅建功立业,以为君王分忧。”

童贯不料蔡京还有一个补丁,一时气得目瞪口呆:打输了我统帅不力,打赢了你举荐有功,老狗,你好算计啊!

正待找个借口拒绝,忽然有御营将军,连滚带爬奔来:“报陛下——高太尉率兵去追贼人,四十里外遭遇梁山兵马埋伏,一阵杀得大败,太尉战死当场,麾下诸将,大半阵殁,御营上去救援,亦被杀败,龙虎二将阵亡,金枪班教头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惊得官家目瞪口呆,敌军在京城外四十里杀散了禁军、御营军马,岂不是说京城也危在旦夕?片刻反应过来,顿时红潮上脸,惊叫道:“童太傅,快、快去点兵,保朕去金陵巡视。”

蔡京连忙爬起身,满口道:“对对对,童太傅,我等快保圣驾南巡,再调天下兵马,来剿梁山!”

这君臣两个六神无主,童贯见状,浓眉一轩,不紧不慢,说出一番话来!

正所谓:宦臣竞艺绝巅上,公媪争锋御驾前。接化发疾如闪电,童枢密挂帅执鞭。

童贯挂帅征淮西

眼见赵官家、蔡太师已是六神无主,童贯不愧久临战阵,倒是临危不乱,双眉一提,喝道:“陛下休要担心,放着老臣在此,谅那区区梁山,怎敢来触虎须?”

戟指一指那传信军将:“呔!你这厮休要大惊小怪,这等窝囊胆色,若在俺西军,先斩了你这狗头祭旗。你且细细说来,那些伏军多少人马,战力如何,怎地便知他是梁山草寇?”

眼见童贯威风凛凛,赵官家、蔡太师顿时神魂一定,感觉有了主心骨,均是连连点头,看向那军将:“还不快回童太傅的言语?”

那军将苦着脸道:“他那兵马,不下五七千,其中先有两三千重骑,冲锋起来,锐不可当,又有两三千轻骑,都是彪悍敢战之辈,又有两三千马弓手,骑射之术了得,又有两三千骑兵伏路,至于为何说他是梁山的,只因领军三个大将,都被人认了出来,一个是当年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一个是当年殿帅府制使杨志,一个是青州叛将秦明。林冲在梁山落草,杨志在二龙山落草,都是山东的强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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