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其余九个箱子,也被一一打开,里面所盛,都是一副甲、一口刀,件件都是罕见珍品,看得众将眼馋不已,相互争竞起来。
阿骨打却不见喜色,微微皱眉,暗自惊思:不料宋朝兵甲之精,一至于斯!
眼见众将争闹,喝止众人道:“宝贝虽好,却不够你等分的,且由朕收着吧,以后谁若立下大功,便凭功劳来换取。”说罢唤人将刀甲尽数收入府库。
众人这才作罢,却都羡慕起先下手为强的粘罕来,粘罕归座,把出那刀显摆,得意吹嘘:“以往传说宋国富裕,可见果然如此,不然如何造得这般好器械?这些刀甲,却比契丹人的更好。”
曹操暗自点头,童贯为了此趟出使,倒也真是绞尽脑汁,赠送这些兵甲,一则正投女真人喜好,二则趁机也是炫耀勇武,好教女真人以为宋朝兵甲锐利,不敢小觑。
毕竟童贯为此事准备已久,此前未曾识得曹操时,手下没有能够镇住女真的好汉,因此也只得在礼物上打算盘了。
阿骨打开口道:“马大夫,你且继续说,宋朝国主,还叫你带什么话来?”
马政连忙答道:“禀陛下,主上听闻贵朝攻陷契丹五十余城,甚为欢喜,因此遣我等渡海寻路,正是要和贵朝复通旧好。想那契丹,自耶律延禧登基,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本朝怜他国度生民苦楚,正欲行吊伐之事!如今贵朝国势大盛,我主愿与陛下共伐大辽,若陛下有意,待外臣回禀主上,不日自有国使抱国书来,商议结盟之事也。”
阿骨打听罢,心中狂喜,面色却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贵朝国主之意,朕已悉知,然而两朝虽有旧谊,毕竟百年不通音讯,忽然说要结盟,须容朕细细考量,和大臣们共议。”
国相完颜撒改起身笑道:“吾皇所说,乃是正理,这等大事,还需细议。贵使远来不易,且放怀饮酒欢乐,待我朝议定,再行相商不迟。”
马政连连道:“应得如此,应得如此。”
当下归座饮酒,席间有女真战将问及懿州战事,完颜娄室起身细述始末,又将曹操等人功劳大加夸赞,那些女真将军无不讶异,都道:“前番娄室捷报传来,说及宋使功劳,还道是娄室有意让功与远客,图个好看,如今这般说来,难道竟是属实?可是我等一向听闻,那宋国战力尚且不如契丹,如何能有这般好汉?”
城外被阿骨打训斥的兀术,乃是阿骨打第四子,汉名完颜宗弼,忽然起身,冷着脸道:“既然娄室叔叔的战报尽皆属实,那我倒要明白问一句——姓武的,徒单定哥当时在你麾下,他被辽军射死,岂不是你指挥不力之故?”
曹操这才明了此人如何初见自己,便是一副有仇模样,却是要为徒单定哥出头。
当即起身来,皱眉道:“当时情形,娄室将军方才已解说明白,我部千余人,萧干三万余人,战事一起,人人争先,连我自己亦不落人后,乱军之中,定哥将军中了敌将冷箭,英年早逝,我亦为此伤怀……然而刀枪无眼,吾辈既然上阵,谁敢自夸万全?”
兀术眼珠都红了,连连冷笑道:“说得轻巧,定哥打了不知多少恶战,偏偏在你指挥时丧生,你岂能轻轻把自家摘脱干系?”
曹操见这小子胡搅蛮缠,怒气暗生,亦摆下脸冷笑道:“我倒是不知大金国的规矩,原来贵国征战,出现死伤,便要追究主将的罪过么?”
娄室亦起身来,不快道:“兀术郎君,让武节度指挥此战,原是我下的令,你这般说,定哥正亡,却是该我娄室来负全责。”
兀术还待再说,阿骨打轻轻一拍桌案,低喝道:“兀术,住口!我知道你和定哥交好,但是诚如武节度所言,刀枪无眼,谁能保证万全,他这一仗打的极好,不该被你横加指责。”
说罢望向曹操,微微笑道:“武节度,兀术虽已十八岁,却不曾真个上过阵,所说言论,令人发谑,实在体统大失。你为我大金出力打仗,乃是大金国的好朋友,还请体谅这小子的无知。我这个做父亲的,替他向你赔罪,我自会重重处罚他。”
说着端起酒来,曹操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武某岂敢!兀术郎君之言,不过心痛朋友,我等都是少年时过来,男儿血性,如何不能体会?还请陛下海量,免于处罚。”
阿骨打点点头,借坡下台,盯着兀术,冷声道:“你平日胡闹也就罢了,今日外国使臣在此,你竟也敢如此冒失,不惟丢了我完颜家的脸,更损了大金国的威风!幸好武节度宽宏,不同你计较,朕只罚你……”
还未说出要如何惩罚兀术,忽然一个娇俏身影,一阵风般自后殿冲出,跪倒在阿骨打面前,大哭道:“父皇,你不要惩罚四皇兄,他是怜惜我做了望门寡,因此恼怒,以至于失态得罪了使者,我、我愿代他向使者道歉。”
兀术把眼一瞪,跺脚道:“乌璐,谁叫你出来的?滚回去,父皇惩罚我,为兄受着便是,何须你向外人低头。”
阿骨打仰头一笑,笑声森冷,目视众人道:“你们看,我这做父亲的,忙碌于战事,没能好好教导孩儿,以至如此丢人现眼!来人,给我把兀术拖出去,关进水牢,待我发落!”
门口几个护卫如狼似虎冲入,扛起兀术就往外走,那个叫乌璐的女子愈发大哭,忽然伸手扯住护卫,不许他们带走兀术。
要知女真人本就是化外野人,规矩远无汉人严谨,吵吵闹闹,都是常事。偏偏阿骨打生了一堆儿子,这才得了个女儿,自幼爱如珍宝,宠溺至极,若是寻常,乌璐便是闹得更厉害,他也不过一笑置之。
只是此时宋使在堂,在阿骨打心中,宋朝乃是礼仪之邦,隐隐然便有些自惭,格外要把出大皇帝的架子来。
然而此刻儿女先后大闹,让他大失颜面,一张瘦脸顿时冷得能刮下二两寒霜,心中怒气难抑,当即重重一拍桌案,便要连乌璐一起惩处:“乌璐!你……”
谁知话刚开口,忽见宋使众人里,猛站起一个高大人影:“啊呀,陛下,请你莫要处罚这个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周通的错,你要打板子出气,我周通替她挨了,任你千百板打来,哼一声的不是好汉!”
先前说过,路上行了几月,众人或多或少都学了些女真话,其中“或多”,说得便是周通——这厮没事便和娄室麾下众将吹牛打屁,那些女真将领大多憨直,被他唬的一愣一愣,因此周通极乐意同他们结交,女真口语,早过八级,因此这番话说得流畅至极。
周通忽然挺身而出,却是人人都大出意料,曹操吃了一惊:“兄弟,你这是要闹甚把戏?”
连忙向阿骨打抱拳道:“陛下,我这兄弟是个粗鲁性子,今日喝多了酒,狂悖冒犯,望陛下宽容赎罪,我自当重重教训他。”
他这番话说出,和阿骨打先前替兀术说话甚是相似,阿骨打眼珠一转,暗想道:我大金国初立未久,礼仪不全也是理所当然,他宋国乃是礼仪之邦,如今却做出不合礼法的举动,比我儿女更加丢脸三分,这般说来,大家打和——你也丢脸,我也丢脸,正是谁也不丢脸也!
有分教:兀术挺身抱不平,周通当众现原形。只因初见难相忘,小命一掷生死轻。
有事弟子服其劳
既然大家都丢了脸,那就扯平了呀!
这般一想,阿骨打怒火顿时消了大半,笑着摇摇头,对曹操道:“哎呀,武节度,朕说了你是大金的好朋友,你的兄弟,自然便是大金国的兄弟,兄弟间相处,粗鲁些、直爽些,值个什么?放心,朕却不是小气之人——你等先放下兀术,乌璐你也不许哭了,朕倒要听一听,武节度这个兄弟为何说都是他的错。”
说罢笑眯眯看向周通——看官听禀,原来自古雄主,纵有千百般不同,有一点却是共通的,那便是识人之能!
概因凡世间众生,谁也不能真个十全十美、以一当万,篱笆还得三个桩儿,好汉尚有三个帮儿,要成大事,自然要任贤用能,使得人尽其用方为高明,因此凡雄主者,无不能识人!
这个阿骨打自然不例外,周通往起一站,雄赳赳说出一番话,拍着自家胸膛噼啪作响,看在别的女真人眼里,或是觉得:嚯,好个莽汉,阿骨打皇帝说话他也敢打断,当真莽撞!
或是觉得:嚯,真是好汉,看着气势、身板,难怪他敢站出来!
可是看在阿骨打眼里,顿时便看出这厮的本质来:嚯,这个草包!娄室说这些宋人中猛将不少,如今看来,不仅有猛将,还有草包哩。看这架势,该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且让他多说两句,让宋人多丢些脸,博我众人一笑也好。
于是指了指周通:“你这汉子,朕许你说来,我的女儿无礼,我如何不能处罚,为何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众人都莫说话,朕只要听这汉子的说法。”
最后一句话,却是挡住老曹等人开口替他遮掩。
周通浑然不查阿骨打这些居心,一时间满堂寂静,只待听他开口,他倒不由得意起来,暗思道:说什么女真满万不可敌?哼,且看如今怎地?我小霸王不开口,他们哪个敢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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