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皱眉道:“大前年,邓元觉、石宝几人去刺杀朱勋,曾得你仗义相助,归来后满口夸赞,都道你是真正好汉,按理而言,你同圣公是友非敌,为何竟甘做朝廷鹰犬,来与我等为难?”
曹操看他一眼,转开了目光,淡淡道:“天下,不是这样夺的。圣公奉教义而治群雄,恍若汉末黄巾事,虽有济世之心,却无济世之能,徒乱天下也。”
说罢轻蔑一笑,看向吕师囊:“汝等起兵,杀尽官吏,自家掌了权柄,可有能恢复生产、爱护百姓者?官吏如蛇虎,汝等昔日受其害,如今得势,反做蛇虎,则于天下何益?”
吕师囊闻言语滞,义军起兵来,奸淫掳掠事屡见不鲜,他乃一方大员,如何不知?
呆了片刻,强自辩驳道:“如今大业初肇,鱼龙混杂,待他日得了天下,自然清明。”
曹操大笑:“且不说未来如何,只说当前,便可知汝辈智短也。若吾为方腊,杭州一下,便当集全力取金陵,再下柴桑,全据长江而北渡,则可占尽局面。如此一来,南方州县传檄可定,天下事或可为之。而方腊轻觑宋廷,徐徐而进,还自以为步步为营,其实是把主动之权拱手让人,如今西军十五万南下,汝等无险可凭,兵马亦不如西军善战,已是冢中枯骨也,还谈甚么他日?”
吕师囊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变幻,呆呆道:“起兵之初,有太学生吕将来投,力谏圣公集全军之力先抢金陵,以为根基,陈箍桶亦献策,请速下金陵,长驱渡江。圣公但笑言:‘朝廷腐朽,不能南顾,缓步可至,何必急行?’如今看来,西军这么快便来,圣公竟是估错了。”
曹操叹道:“有贤才而不能用之,何以问鼎之重?罢了,也不必再多说,如今只问你,降是不降?”
吕师囊惨笑一声,神情肃然起来:“吾乃护教法王,岂有投降之理?你这厮厉害的紧,又不肯讲义气,必是圣公大敌,杀了你,童贯未必便能赢了圣公……”
话音未落,纵马举矛,径直杀向曹操。
吴用听曹操谈论方腊用兵得失,心神俱醉,忽见吕师囊出手,心中大惊,袖中铜链甩出,便要上前拦阻,只听史进大喝道:“贼子敢尔!”挥起三尖刀拦在曹操身前。
吕师囊不肯投降,晓得今日绝无幸理,一心只想杀了曹操,他战斗多时,本已力乏,此刻存了死志,却是压榨出最后的潜力,一条蛇矛使得虎虎生威。
然而“九纹龙”武艺,又非寻常战将可比,那条三尖两刃刀凶猛灵动,真似二郎神临凡,吕师囊虽存拼命之心,也不能近得曹操身前。
两个战了几合,陈达、杨春双双杀到,吕师囊顿时左右难支,只是史进见曹操有招降之意,手上放慢少许,不住把眼去看曹操。
曹操踌躇片刻,见吕师囊神情决绝,微叹口气:“罢了,吕法王既然已有定计,我等亦不便强之,且全了你这番忠义便是。”
史进闻之,眼神茫然:怎么才叫全了这厮忠义?
吴用目现杀机,心知曹操既然吐露了真实身份,对方不肯归降,必然不会赦他,冷喝道:“史大郎,下杀手吧!”
史进这才明白,神色一厉,三尖刀幻出重重刀影,吕师囊免力挡了几合,惨叫一声,却是被陈达一枪扎入后腰,杨春大刀斜挥,将他劈下马去。
有诗为证:
仙居有贤能,湖海任跃腾。
战策读百卷,蛇矛舞千层。
雄心烈如虎,远志高若鹏。
护教甘赴死,江风动青灯。
曹操叹息一声,令道:“学究且记下兄弟们功劳,这个吕信陵倒是忠义之士,且叫人厚葬了他。”
便带着史进几人去往扬州城中,徐处仁笑呵呵在城门相迎,满口夸道:“李墩子将军真乃天下奇才!老夫当年知永兴军时,也曾见识过西军名将,单以智谋论,竟无人能与李将军媲美也。将军以三千破两万,不输古来名将,老夫定要上书官家,为将军请功。”
曹操笑着打趣道:“徐老这是要帮我,还是要害我?你同童贯、蔡京关系冰火,这封请功书一上,在下前程无亮也。”
徐处仁晓得他是玩笑,顿时哈哈大笑,就要去替曹操牵马,曹操连忙下马,徐处仁故作不快道:“扬州百姓,因你得活,你不许我请功,还不许我替你牵马夸功么?”
曹操摆手道:“都是兵将们肯厮杀,我有何功?请我喝一杯酒足矣。”
这时四路兵马分击东西门贼兵,两边贼兵各有五千之数,还是兵少贼多之局面,徐处仁却是全然不慌了,就势拉着曹操手道:“喝酒还不容易,我扬州倒也有几般名酒,今日便请李将军一一品评。”
两个说笑着进了城,去府衙路上,看见一伙衙役押了一伙人犯走来,有老有幼,都是哭天抢地,唯有一个少女身形笔直,脸上不见泪水,只有怒气,见了徐处仁,忽然高声叫道:“徐大人,我爹做了逃兵,论罪当斩,我身为妻女,发落贱籍,亦无怨言,只是小女子自幼习武,大人慈悲,可否容我从军,杀贼赎罪?”
这少女声音嘹亮,曹操闻声望去,见其身高七尺,体型颇为健壮,然而杏眼浓眉,唇红齿白,竟是一个大号的美人儿。
有分教:武二郎劝贼军降,白花蛇斩吕师囊。扬州路遇梁家女,不爱红妆爱武装。
扬州日暖玉生香
徐处仁闻那少女之言,眉头一皱,凶巴巴道:“国有国法,你父亲忝为兵马都监,临战而逃,弃这满城军民不顾,深为可恨!若不是李将军他们奋勇厮杀,全城百姓,几为所陷也!至于如何处置你家,自有律法可依,岂能轻易变改?”
按宋律,弃军而逃乃是大罪,斩无赦,抄没家私,妻女入营为妓。
那女子闻言,连忙看向曹操:“李将军,你既是扬州救星,必是有体面的,可否替奴家求个情儿?吾父临阵脱逃,罪在不赦,祸及家人,皆悉自取,奴家非不认罪也,只是愿为阵前卒,临敌斗死,以赎父罪,不愿充做营妓,籍色相而偷生也。”
曹操还未说话,徐处仁已连连冷笑,讥嘲道:“汝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焉敢捏造狂言?吾知汝意也,假托上阵,实欲效汝父私逃也,这等浅陋计策,岂能瞒过老夫?”
那女子听罢,粉面怒红,柳眉倒竖,挺胸娇喝道:“奴虽女子,亦曾读书,尝闻‘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可见君子凡有所论,当有所证,知州乃是朝廷大臣,岂可无凭无据,便做妄言?”
徐处仁不料这女子竟敢当面和自己辩驳,愈发恼怒:“如何叫做无凭无据?岂不闻‘有其父必有其子’,汝父全无肝胆,能养出甚么好儿女?”
那女子亦怒,喝道:“蜀后主刘禅乐不思蜀,北地王刘谌哭庙死节,彼亦父子也!”
徐处仁顿时无言以对,曹操“哈”的一声,乐出声来,心想这个女子词锋倒是甚锐,草鞋刘的肥儿子果然无甚气节,那孙儿刘谌倒是颇有祖父的烈性,可谓犬父虎子也。
女子见徐处仁词穷,却是得理不饶人,继续说道:“再者,知州相公说奴家手无缚鸡之力,亦无根据,知州相公且看好了——”
说话间杏目圆瞪,“嘿”地一声娇喝,双膀一绑,“啪”的一声闷响,缚在身上的绳索寸寸而断。
徐处仁张口结舌,呆滞当场。
曹操鼓掌大笑:“好个女郎,真有木兰之雄,妇好之勇也!在下青州副将李墩子,愿求小姐姓名。”
那女孩儿抿嘴一笑,爽朗抱拳:“好说!奴家扬州兵马都监梁大勇之女,小字红玉。”
“原来是梁小姐当面……”
“原来是梁小姐当面,在下韩世忠,军中都称我泼韩五,延安府绥德军人氏,家中父母早殁,又无兄弟,孤单单在这人世间飘零,虚度三十春秋……”
曹操刚刚开口,便遭打断,却是韩世忠飞马而来,马前还拴着一个人头,望着梁红玉,嘴里叨叨不休,眼中几乎放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