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宝忍不住咧嘴大笑,自觉心中敞亮了许多,许多奇思妙想不断生出,心中极为欢喜,再看曹操时,不免又多出几分钦佩之意。
他两个谈兵之际,场中局势又有变化。
却是杨惟忠眼见抵挡不住,连忙传令让两边西军往中包抄——这时也顾不得追杀南军了,一心要剿灭眼前这数百人。
不料少华山三兄弟率领数十骑士,长驱直入,直奔杨惟忠杀来,杨惟忠只得挺枪迎战,一时无暇指挥,西军愈发大乱。
另一边唐斌惊走刘光世,并不深追,率领弓骑兜了个圈子,杀向熙河兵阵后,一阵乱箭射去,虽只伤了二三十人,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段的熙河兵本就杀得叫苦连天,此刻眼见腹背受敌,战意彻地全消,一个个扭头就逃,原本已摇摇欲坠的阵型彻地崩溃。
可怜廊下包抄上来的兵马,还未同敌人交手,先被自家袍泽冲乱,李逵等趁势一突,纷纷四散溃去。
这些西军被南军追杀时,虽退不乱,此时却是只顾逃命,石宝看得瞠目结舌,却不知这些西军都是打老了仗的,自有一番计较:
当时南兵三万人马,若是大溃,被他趁势一卷,少说要折一半人命。
如今梁山军才多少人?人少又擅厮杀,与其同他顽抗,倒不如大伙儿四散而逃,死的怕还少些。
然而所有人都能逃,杨惟忠却是逃不了。
史进这口三尖两刃刀又不是摆设,杨惟忠武艺低了石宝半筹,与史进却恰是对手,刀来枪往战得甚是激烈。
待到战了十合出头,杨春、陈达两个已将他亲兵牙将杀散,双双上来围攻,老杨以一敌三,战不数合,便自乱了章法,若不是史进一心生擒,怕是早已大糟其糕。
正惶急之际,忽闻蹄声沓沓,一人高叫道:“杨将军休慌,王某来救你也!”
史进闻声看去,却是王德,不由一惊:这厮如何又转回来了?
原来此前弓骑冲来时,王德便要领军迎战,刘光世却坚决不许,一口咬定:“你这厮休要为争功,陷了我的性命。你不想想么,他若无后手,难道把这些人来送死?况且我这支骑兵攒成不易,凭什么替熙河兵死战!且先退兵,待童大帅大军开到,报仇不迟。”
当下领兵便退,王德无奈,只得随着退了一程,这才找个“观阵断后”的借口,领着他那百把斧骑离了大队杀回,恰好看见杨惟忠挡不住对方围攻,于是径直杀将过来,没头没脑一顿斧头,劈得杨春陈达屁滚尿流,史进虽勇,也难当他两个勇将合力,被他救了杨惟忠而去。
曹操阵外看得真切,叹一口气道:“可惜不曾捉得此人。”
这时西军已然败退,老曹也不愿多造杀伤,便传令众兄弟收兵,随着那些溃败的南兵,慢慢往杭州退去。
且不说老曹等沿路兴高采烈议论战事,只说杨惟忠、王德两个,带着熙河兵这一退,一直退到了崇德县。
这时童贯大军已开到崇德县,屁股还没坐热,便听得传来急报:熙河兵先败后胜,胜而又败,辛家五虎折了四个,其他战死的偏将牙将之流,足有数十,兵马折损,亦有千之数。
童贯听了大怒,正要探听究竟,恰好辛兴宗孤身匹马,带伤而回——
原来这厮被唐斌一矛戳下马,果断混入乱军从中,就手拔了盔甲、兜鍪,偌大战场,一时哪里寻他?
他躲躲闪闪,虽看见杨惟忠等整军再战,却是别存心思,刻意不去露面,混乱中夺了一匹马,自家先回崇德县,听说童贯到了,连忙来见。
童贯本要同他发飙,但见他捂着肩膀,半身血染,脸色苍白,又是丢盔弃甲的惨象,再一想他战死的四个兄弟,加上同他父亲的交情,倒是有些不忍起来,皱眉问道:“好好的仗,如何打成这般?”
辛兴宗匍匐跪倒,放声大哭,抽抽噎噎说出一番话来。
这便是:英豪血战青山下,奸佞悲哭帅帐前。只恨未能阵上死,月缺从此不能圆。
辛兴宗版杨六郎
这个辛兴宗为何要早早回来?本就是打算回来裹了伤口便去见童贯的,不料童贯倒先来了,这却替他省了力气,当下攒劲大哭一场,这才说起此战“因果”来——
“大帅容禀,今日一早我和杨惟忠领了本部兵马杀向杭州,行至临平山下,万贼兵拦住去路,领兵的乃是方腊麾下伪元帅石宝。”
“我兄弟与他斗将,是我二弟斩了他一个大将,石宝亲自出阵,此人乃是贼中健者,连斩了我三个兄弟……”
说到这里,这厮又连连垂泪,吸着鼻子继续道:“末将见他势大,便使诈败之计诱敌,那厮果然来追,被末将指挥弩兵列阵而射,反贼们大乱。末将发兵反攻,这时刘光世刘兄弟领两千余骑兵,我两方合力,杀得贼兵漫山遍野而逃。”
辛兴宗脸色露出恨恨之色,声音也愈发大了:“末将一心多杀贼兵,便让杨老将军指挥大队,末将和二弟亲自引了两千人,穿插至贼兵身后,封住了他回城之路,想着两下一合,贼兵便要覆没,不料这时,刘师兄先自收了骑兵观战,杨老将军那里也进兵缓慢。那被封住的两万余贼兵逃命心切,狂攻末将阵地。”
“哎呀!”童贯神情一肃,指点他道:“兵法有云:归师勿遏。你这厮只知建功立业,他生路被你挡死,岂有不拼命的?你既然兵少,当时便应该放出一条小路,把那两千人分布左右,他见了生机,只顾逃命,你带兵马两边修削,他纵然逃得几人,也不免大伤元气。”
辛兴宗眼泪本还未干,这时愈发狂涌,大哭道:“末将便是少听了大帅教诲,年轻识浅,以至此败!末将哪有大帅这等计谋?只知一味拼死力战。谁料这时,背后忽又杀出一彪人马,自称乃是梁山贼寇,特来援助方腊。”
“梁山贼?”童贯一惊,正色道:“这伙贼人,多有昔日官将落草的,却不可小觑他。”
辛兴宗哭得更加伤怀:“大帅明见万里!他那伙人,却又比南贼们厉害,前后夹攻,阵势眼见便溃,末将兄弟两个奋力维持,不料他那里有几个能厮杀的,二弟被他一个使三尖刀的杀害,末将也被一个使矛的戳伤,奋其余勇,杀了他几名头领,逃出残生。”
童贯一双白眉紧紧皱起:“杨惟忠如何不杀来相帮?梁山那伙人若来江南,沿途州府无数,必然走不得大军,只能是一支偏师,你熙河兵两万战卒,难道怕了他?”
辛兴宗摇头哭道:“末将拼死杀出重围时,杨将军还在二里路外整队列阵哩。末将本待去和他汇合,然而流血过多,昏死过去,却不料战马识途,待醒来时,已到城下,见得大帅帅旗,故此急急来见。只求大帅给我一支兵马,让我去救杨将军!”
童贯听了,连连冷笑:“这厮延误军机,畏战不前,难为你倒还想着救他!只是为时晚矣,方才已有急报送来,大败一场,杨惟忠和刘光世,正在回来的路上。”
他话音一落,有军校来报,刘光世已引兵而回。
童贯便叫传入,不多时,刘光世昂首挺胸入了帅帐,看见辛兴宗,不由一愣:“辛兄,你没死啊?”
他远远看见唐斌戳了辛兴宗落马,却没看见辛兴宗爬起来逃入步兵中的一幕。
缘何唐斌领百余弓骑便将他惊走?胆气不足只是其一,主要便是亲眼见辛兴宗被阵斩,以至于忽然悟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至理名言,因而果断转进。
童贯知他两个素来有些不睦,听了这句话,顿时彻底信了辛兴宗前面言语。
辛兴宗艰难地爬起身,擦把眼泪,淡淡道:“托圣上洪福、大帅虎威,辛某侥幸没死,否则我辛家这一代人岂不是死绝了?只是一时流血晕了,被战马驮回此地。”
这话说得颇为惨烈,童贯暗叹一声,看了看辛兴宗惨白面容,决定这次战败之责,便不追究辛兴宗了。摇了摇头,唤人传医师来,替他重新裹扎伤势。
转对刘光世道:“你这仗怎么打的,说来听听。”
刘光世腰背一挺,摆了个铁血悍将的姿势,抱拳道:“回禀大帅,末将奉命引骑兵先行,去同熙河兵汇合,一路急行至一座小山之下,见他熙河兵正同数万反贼厮杀焦灼,末将当即领兵杀入,切割敌阵,以至反贼大溃,大帅你知道的,辛兄为人,心眼不大,末将见大局已定,便退到一边,让他熙河兵去建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