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一矛刺出,只用三分气力,口中故意叫道:“这位娘子,当心小将的矛!”
他生的满脸钢须一般胡子,灰扑扑面色,本也不大俊俏,若是凶神恶煞厮杀,也颇有阳刚之气,如今惺惺作态,学那戏文里文质彬彬书生,看在对方眼中,几欲作呕。
便见女将杏眼一瞪,怒道:“丑鬼受死!”奋起平生气力,把枪狠狠一磕,杜壆那条蛇矛顿时磕得大开,拧手就是一枪刺去,杜壆万万料不到她一个女子,竟然这般力大,枪法变化亦是快绝,拼老命一闪,那枪哧的一下,挑飞了杜壆半扇胸甲。
韩五众人齐声惊呼,以他们眼力,自然看得出杜壆轻敌在先,然而纵使如此,这女将的武艺,也足见非凡了。
杜壆吃这一惊,又羞又怕,方才一点旖旎心思早抛去了爪哇国,面色一沉,大骂道:“泼贱人,竟敢伤犯老爷……”
正要拿出本事同她厮杀,吕方飞马奔来,口中叫道:“杜家哥哥,输这一招无妨,小弟替你报仇!”
杜壆一张灰脸顿时黑成了锅底,心中明白吕方心思,然而自己轻敌在先,的确输了一招,既然有人来替,难道死缠烂打不成?当下带马退下,悻悻然道:“‘小温侯’,这个便宜,怕不是好拣的也。”
吕方听在耳中,浑不在意,他和郭盛这几年习武刻苦,早非对影山下的阿方、阿盛,自忖若不轻敌,绝不至于输给一个女人,当下把画戟舞起,同那女子交战。
有分教:
昱岭关前开百花,欲吃鹅肉众蛤蟆。
若非天上麒麟降,何处人间圣女家?
一枝独秀梅花枪
单论吕方武艺,放在江湖上,已是真正好手,战阵厮杀,若非成名勇将,大抵也难奈何他。
不然见了杜壆这等虎将尚且大意吃亏,他也不敢接着上阵。
然而对方之勇,终是大出吕方预料,但见手中那杆亮银梅花枪,翩翩若九天游龙,拦拿扎劈崩点缠,气韵连贯、变化多端,前三十合,吕方还能放对,三十合一过,渐渐有些气粗起来。
卞祥讶道:“这个女将,好精妙招数!我看她枪法,倒似和卢兄有些相仿。”
卢俊义早看的目不转睛,闻听此言,忽然叹道:“卞兄弟好眼力!这女人的枪法,细细说来,果然和卢某同出一脉——卢某枪法的根基,乃是恩师周侗一手调拨的正宗罗家枪,这套枪法,恩师共传四人,便是我,林师弟,还有两个小师弟唤作岳飞、汤怀的。”
山士奇甚爱学枪,梁山上多得林冲点拨他,闻言大感兴趣:“莫非这女将所学,也是罗家枪?”
卢俊义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若非当年我恩师解说,怕是如今江湖中少人知晓——当年北平王罗艺偷学姜维后人枪法,据此创出罗家枪,却不曾学到姜家枪的绝招绝命九枪,而且最怕双枪克制;后来传艺‘冷面寒枪’俏罗成,却从他义父‘双枪将’定彦平手中,骗得单枪破双的本事,补足罗家枪的软肋,再传其子罗通,又是机缘凑巧,被他学得绝命九枪,至此三代人打磨下来,罗家枪才告大成,号称天下无敌。”
卢俊义最爱同人解说枪棒,见兄弟们好奇,兴致大起,当即把自家所知秘事说出,声音朗朗,也不曾刻意压低。
场中女将本已杀得吕方骨软筋麻,但听他说到自己所学枪法的来历,生恐赢了对手,卢俊义住口不说,特意放慢枪势,慢慢同他周旋。
吕方一见大喜,以为毕竟是女子,耐不得久战,心道雨过了天晴了我小温侯绝对又行了,不趁机拿了她,还待何时?抖擞精神,呼喝连声,把戟乱劈乱刺。
女子一边顺手应付,一边细听卢俊义说话:“却说罗通枪法练成,传给儿子罗章,罗章又有两子,叫做罗昌、罗英,这两个兄弟,一个保了庐陵王李显,一个保了幼主李旦,因此决裂,罗家枪从此分为两支传承,罗英继承了正宗罗家枪,罗昌却只专注学成梅花七蕊枪、转身回马枪,别成一路枪法,这便是献把梅花枪的来历!”
那女将听到此处,柳眉一皱,忽然喝道:“嘿!本来看你这厮白白胖胖,有些忠厚老实模样,特地听你细说,谁料竟是不学无术、信口雌黄!我这梅花枪,乃是本教绝艺,怎地便扯到了劳什子罗家。”
吕方只道自己处于上风,不料对手随口说话,浑不将他放在眼里,顿时恼了,大喝一声,横戟力斩,那女将使枪拦住,皱眉道:“呜呜喳喳,好不聒噪!接你姑奶奶这一枪!”
说罢将枪一抖,那枪杆呜的一声,竟抖出七个枪头来,虚虚实实,便似梅花绽放、寒蕊吞吐,正是梅花七蕊枪的绝杀招式,吕方满眼生花,不由手忙脚乱,但听啪的一声响,画戟已吃对方挑落,那枪头化七为一,静静悬停在自家咽喉上,早惊成了木偶泥塑,哪里还敢稍动。
女将一枪定住吕方,双眼直勾勾盯着卢俊义,脸上含着杀气,便似桃花瓣上沾了清霜,冷然开口道:“你胆敢胡言乱语,我先宰了这厮,给你长长记性。”
吕方:“……”
卢俊义怒道:“你这女人好生无礼,卢某平生从不说谎,分明是你自家没耐心,你且听好了——当初有两个人号称‘山东双雄’的,一个叫澹台誉,一个叫张处让,去罗昌后人手中学得了献把梅花枪,后来这姓张的枪法大成,人称‘北地金枪王’,他追随一个叫庞勋的造反,失败后削发为僧,隐居山东曹州府龙潭寺内,起个法号叫做慧仁,晚年收了一位弟子,这位弟子便是曹州人士,姓黄名巢字巨天,凭借这路梅花枪,闹乱李唐天下,后来兵败身死,其侄儿黄皓流落江湖,加入了弥勒教中,你的枪法,想必便是弥勒教的传承吧?”
那女将闻他说得来龙去脉俱是清晰,不由得不信,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枪法的确是弥勒教中秘藏的枪谱……”
忍不住上下打量卢俊义:“你方才说你学的是正宗罗家枪,难道说我学的枪法,比不上你学的不成?”
卢俊义闻言,脸上情不自禁露出轻蔑神色:“呵呵,罗家枪和献把梅花枪同出一源,本也说不上谁强谁弱,然而卢某堂堂男子汉,自然不是你一个女人可比。”
女将闻言杏目一瞪,气得冷笑起来,手中微微加力,那枪尖微微刺入吕方肉里:“看不起女人么?这厮倒也是个男人,可你看他被我这女人吓得脸都白了,腿脚怕也要打颤了。”
吕方的确吓白了面皮,但此刻当众被指出,无异于奇耻大辱,高喝道:“你爹便吓得脸白,你祖宗便腿脚颤,泼娘皮,有种杀了爷爷,哼得一声,爷爷是你这小婢养的。”
卢俊义见她面色一冷,似乎便要下手,当即怒喝道:“贱女人,你敢伤我兄弟,我定叫你死得惨不堪言!还有你的夫君儿女,都要一并杀绝。”
女将脸皮一红,大骂道:“瞎了你得狗眼!姑奶奶还是闺女家,你扯什么夫君儿女?”
韩五低咳一声,凑过身子低声道:“哥哥,此女眉束未散,目清神澈,多半是个处子……”
卢俊义“咦”的一声,露出好奇神色,上下打量道:“怪哉,我看她也有二十五六、七八?如何没嫁人?难道命硬,未曾结婚便克死了老公,做了望门寡?”
女将大怒,指着骂道:“你娘便命硬,克死了你爹!天下男人虽多,好汉却少,姑奶奶正是宁缺毋滥。”
卢俊义神色更奇,讶然道:“啊呀,我家的陈年旧事,你如何知道?我三岁那年没了爹,算命的都说我娘命硬,奇了,你莫非是我家哪门亲戚?”
女将微微一呆,恍然明白,对方大抵是有点儿憨的,想起自己自诩不让须眉,谁知却被个憨子激的发怒,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虽然已非妙龄,但是骨肉匀婷、肤色白腻,这一笑,当真是风情万种,百花齐开。
不说韩五、杜壆等人看直了眼,便是卢俊义这等不近女色好汉,也不由微微一愣,随即指着看向燕青:“小乙,你看这女人笑起来,还怪好看哩。”
只有吕方一人全不为其美色所动,女将那一笑,枪尖子跟着乱颤,瞬间在他喉头扎出一排细细的小伤口,不由大怒道:“你笑便笑,抖什么抖?若要杀爷爷,请便请便,如此折辱人,算什么好汉行径?”
女将笑道:“我本来便不是汉子!”说罢把枪一摆,将吕方打落马下,十几个伴当飞奔上来,一条绳索紧紧捆扎了,连人带马押入关中,卢俊义等俱是大怒,正要齐出抢人,只听女将喝道:“退!退!退!你等敢来抢时,先取他命!”
众人听了愈发愤怒,却又不敢上前,女将却把枪冲着卢俊义一指:“你这憨子既是自诩高明,且来同我一战,若你能赢,还了那使戟的给你何妨?”
卢俊义本不愿同女人打仗,但此刻对方拿吕方做了赌注,如何能够不出?当下点头道:“既然如此,却莫说卢某欺负女人!今日便叫你识得河北‘玉麒麟’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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