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是,在这种事情上面说谎有什麽好处?」
「好处?好处可有的是。听好了,」梭罗先生竖起食指,他在希望学徒专注聆听时总是会这麽做。「只要让人产生任何情绪,都会有商机。战争失败,人心不安,有武器和交通的生意可以做;战争胜利,人人欢喜,就有酒r0u盛宴、歌手、舞者和乐师的生意可以做。这还只是最表层。将战争胜利或失败的理由加以包装,就可以支撑或打击特定的群t。你看到的那个人,有没有大肆赞扬某个人或某个群t的功劳?」
「这倒是没有。」
「如果他真是冒险者,能够忍住不宣扬他们伟大的功绩吗?而如果他是士兵,也总会为老是被小瞧的他们说两句话吧?也就是说,这个人只是道听涂说的好事之徒,或是单纯在进行恶作剧罢了。」
尤司提无法同意梭罗先生的结论。这也未免把全世界的人都想得太势利了吧?为什麽冒险者就一定会是热衷於宣扬自己的功绩,而不能单纯只是想要分享胜利的喜悦呢?
话题就这麽结束,尤司提默默地回到岗位上继续工作。然而这一天,许多进出商行的商人也提起了同样的话题。
「话说回来,关於战争胜利的消息,不知道最快什麽时候能够确认真伪?」
「我刚才已经派人骑着快马出发了。唉,不过等到他再回城,少说也需要个十天半月。」
「据说西方有利用鸟类传递书信的技术,或许我们也该开始着手研究了……」
「没用的,以前我和对各种生物了若指掌的学者讨论过了,我们北方的鸟类都不好驯服……」
商人想的果然和他不一样,尤司提做出此结论。大家关心的,并不是战争是否真的胜利了、前线的情况如何、参与战斗的人们是否平安等等;而是情报的真伪、如何获得最正确的情况,以及如何利用这项情报来为自己赚取利益。
听他们讨论一点意义也没有。明白这点之後,尤司提关上耳朵,专心一致地工作,并且期待夜晚的到来。
如他所期盼,晚上有更多旅人进城,在各间酒馆聚集起人群,讲述不同内容的消息。
为了尽量蒐集更多情报,尤司提不得不在每间酒馆都点一份价格最低廉的黑面包,听完人们的讨论之後再移动到下一个地点。
先前他不明白为何有人会想在这种重大的事情上说谎,但实际亲自蒐集消息之後,他便了解到,有时可能不是带来消息的人蓄意骗人,而只是立场的问题,或是记忆力加上自尊心,导致实情被改编成各式各样不同版本的故事。
第一个人说,透过冒险者与士兵合作无间的努力战斗,所有暴动的魔兽都被击退。
第二个人说,在紧张又艰辛的残酷战斗中,冒险者们一个个倒下,队伍後排甚至开始逃离战场。多亏了士兵们坚守防线,以r0u身守护大家,最终才能赢来胜利的结局。
第三个人说,魔兽大军的攻势如洪水一般,迅速、猛烈、看不见尽头,无论是冒险者或是士兵的阵形都早已溃散,人人只想着逃离到安全的地方。但突然之间,眩目的光芒劈开云层,照耀大地,使魔兽一只只灰飞烟灭。那是魔法师的力量,如果没有王室派去的魔法师,人类早就完蛋了。
第四个人说,他本来以为自己就要si了,但突然之间有个巨大y影经过他与魔兽群的上空,接着半数以上的魔兽就这麽消失无影踪,剩下的魔兽则全数转身落荒而逃。他觉得那是神的力量。
第五个人谈论的则是人类阵营之中的不可思议现象,他说那些负伤下来的人,最慢都会在一天之内恢复jg神,再次提起武器冲往前线,就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足以让他们畏惧、能够将他们击溃,这一定是人们的意志合为一t,因而自然创造出的大型结界魔法。
在听过一个b一个夸张的故事之後,尤司提决定了:今後除了他的父母亲自带回来的消息之外,谁的话都不要信。
如今甚至连战争是否真的胜利了都无法确定,就算事实如此,他的父母要从前线赶回来也需要一段时间。明白目前还无法产生任何改变,尤司提也只能继续忍耐,度过孤独且一成不变的每一天。
七天之後的早晨,外城墙的钟声响起。
这个特殊钟声,代表的是重要人物进城的宣告,通常是在他国王族来访,或是本国王族出城巡视後归来的时刻敲响。
但是,王国最近并没有收到任何他国重要人物的来访通知,王族也正好全都待在城里。尤司提猜测肯定是有某件重大事情发生,因此将原本朝着商行前进的脚步一转,向城门口而去。
商人并不是个将规则摆在第一位的职业。任何世间局面的转变,都会对商人的生意有所影响,所以随时掌握最新情报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尤司提猜想梭罗先生不会因为他受钟声影响而怪罪他,因此毫不犹豫地加入一群脸上写着疑惑与好奇的民众。
进城的究竟会是谁,是偷偷出城的王族成员、他国紧急派来的使者,还是哪个大领地的领主?
在身旁人群议论纷纷的猜测声中,尤司提和大家一起进入外城区,来到靠近城墙的位置。
能够一路通往城外的主要道路边,已经被先抵达的居民们占满,人人交谈声高亢,脸上皆带着喜悦之情。城门口的守卫士兵挥舞双手x1引目光,以能够穿越人群的宏亮嗓音不停地重复:「前线冒险者凯旋归来!前线冒险者凯旋归来!」
人群越来越密集,尤司提的视野中逐渐只能看见各种不同宽度的背影。以一名十一岁小孩的身高,他根本就无法看见大道上的情形。
倏地,杂乱的讨论声被一致的高呼所取代,想必是所谓的前线冒险者已经穿越城门,进入王城的范围了吧。尤司提心急地一下踮踮脚尖,一下伸伸脖子。归来的冒险者究竟是谁?如果是双刃公会的人就好了,如果是他的父母就好了……
一瞬间,他的脑中猛然跳过一幕与现在的情形非常相似的回忆:夜晚的卢恩城街道,热烈欢呼的人群,凯旋而归的英雄;六岁的他努力在高大的群众之间寻找空隙,父亲笑着将他举上自己的肩头,顿时,散发着光芒的冒险者队伍一览无遗……
「怎麽回事啊?」
菲莉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拉回现实。或许是因为他被拥挤的人群b得不得不连连後退,所以菲莉珍就轻易地发现了他;也或许这是出於菲莉珍的幸运吧。
「他们说是凯旋而归的前线冒险者。」尤司提抓起菲莉珍的手。「我们必须找个能看清楚的地方,说不定我爸妈也在。」
「所以之前说胜利的消息是真的罗?」
尤司提没有心思回答,他的全身因某种未知的情绪而颤抖,是兴奋,还是安心?他拉着菲莉珍,试图寻找能够充当踮脚石的任何物品。
与此同时,围观的群众也随着带头的人不停喊出各个名字。
「那是悬臂公会的会长,巴泽尔!」
「巴泽尔!巴泽尔!巴泽尔!」
「後面的是白银之钟公会!带头的铁定是赫赫有名的nv战士莎拉小姐!」
「莎拉!莎拉!莎拉!」
双刃呢?有没有双刃?尤司提四处转头,总算发现几个堆在店铺角落的木箱子,拉着菲莉珍爬上去之後,却发现箱子上的视野被屋瓦遮蔽了大半。
他勉强能看见大道的一小部份,看见凯旋而归的冒险者们脸上带着疲惫但满足的微笑,朝左右两边的群众们挥手致意,但他没看见任何熟识的面孔。
不过,他认识的王城冒险者也不多,细数起来就只有父母和双刃会长巴德先生,这麽三个人而已。
突然之间,群众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冷却下来。大道上的声音本来难以传达到尤司提他们所在之处,现在则如洪钟一般响亮。
「感谢各位的迎接!」某个停在尤司提看不见的位置的人说。那是个成年男子的声音,语气沉着、带有威严,尤司提总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我是冒险者公会双刃的会长,巴德。我在此代表王城所有的冒险者公会宣布,魔兽暴动已被终结,人类再次获得了胜利!感谢所有参与这场重大战役的勇士们,请各位为他们献上掌声!」
群众配合地鼓起掌来,也有些人大声吹着口哨,或是呼喊特定人物的名字。尤司提则在他报出名字的那一刻,就焦急又兴奋地跳上跳下,努力想看见双刃公会所在的地方。
他的父母就在队伍之中的某处。他脑中只剩这句话清晰地不断重复。
「你是蛇喔!不要扭来扭去的啦!」菲莉珍抱怨。
「别吵啦,反正你就算摔下去也不会受伤。」
由於整个队伍停止前进,尤司提再怎麽变换角度也看不见他想看的画面。与此同时,巴德先生仍以洪亮的声音演说着。
「……跨越种种艰难!不过,绝对不能遗忘的是,我们也要永远感谢那些为了守护人民而献出生命的英雄们,相信他们的灵魂会归往永恒的国度,在那里获得平静的安息。两天之後的清晨,我们将为这些英雄们举办隆重的丧礼,还请各位一定要拨冗前来参加,向他们献上最後的崇敬与感恩。」
现场气氛一时像是被堵塞的山洞,空气的流动似乎凝结起来。过了几秒,某个人群中的男子高举拳头大喊:「英雄!」人们立刻像是被集t催眠一般,跟着打起节奏,朝天呼喊:「英雄!英雄!英雄!」
但尤司提现在才没有心思去管什麽英雄,战争胜利了当然很好,但这些和他都没有直接的关系。他最在乎的,是他终於能够回归原本的生活,回到他和平的日常之中。
队伍继续前进,尤司提打算跟着刚才传出巴德先生声音的方向走,於是赶紧跳下木箱。然而,人群逐渐散去。除去冒险者队伍归来这件事之外,这个早晨依旧是个与平时无异的早晨,太yan照常升起,摊贩店铺照常开张,城外农民依循作息进入市场。人们开始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背朝着刚才他们还热烈注视着的冒险者队伍。
尤司提像是逆着水流前进一般,艰难地拨开每个擦肩而过的人,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b较大的空隙,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
「你的商行不是在那个方向耶。你还好吧?」菲莉珍说。
尤司提在背对着她的情况下偷偷翻一个白眼。为什麽她总是能在人cha0之中找到自己啊?他转过身,试着以凶狠的眼神瞪她。
「我好得很。我当然不是要去商行,你也听见了,我爸妈的公会回来了——」
「对呀,今天晚上你们就能团圆了吧,真好。」
菲莉珍面无表情,以她平常的表现来说,只要没有面带笑容就可以算是闷闷不乐了。
难道她是在嫉妒吗?尤司提的心底升起一把火。她凭什麽拖慢自己去找父母的脚步啊?真是有够幼稚。
「你爸妈一直不回来又不是我的错!」
他甩开菲莉珍的手,菲莉珍则双手cha腰。
「你只要等到晚上就好了,人家都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耶!」
「关我什麽事啊——应该说,我要去找我爸妈,关你什麽事!」
队伍已经远去,看来必须直接到双刃公会去找人了,他并不认为父母会立刻回家。菲莉珍紧抿着唇,全身颤抖,一副随时准备破口大骂的表情。尤司提趁着菲莉珍还没发出声音时,转身就往大道的另一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