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带着你的架子?鼓去给更多人力量,像曾经给过我一样。哪怕我走了,你也没有失败。你也赢了。你要成为更有影响力的人,你能做到,你也能行?。我相信你。
如?果我走了,不要伤心,我只是脱离了时空的河流,跨过了沙洲。我会在对岸的玻璃世?界守护着,等着你。
我想过,如?果下一生有你在,我依然?愿意来人世?一遭。在遇见琵琶前,先遇见你。
但我并不想那么早在玻璃世?界见到你。我想静静等着,看着你游历山川,阅遍世?界。你要去更好的舞台,用你的生命力影响更多的人。从此,你见的清风微尘都?会是我。早起,看一眼窗户上的阳光,光里的微尘是我;打架子?鼓的时候,抬头?望一眼打在你身上的灯光。光束里的微尘也是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玻璃知道,我有多爱你。无论在哪个世?界,我永远爱你。
啊,现在要和你去骑车了。趁你去洗手?间,多讲一句,
上天保佑,我能成功,保佑我能永远无止尽地修改推迟发送时间。上天啊,保佑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保佑保佑!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我会努力。一定?会好的。
天知道我多爱你。
燕羽”
黎里想起来了,那天他们?躺在院子?里看洱海。她在玩手?机,他在玩“消消乐”。后来,他们?去骑了车。那天很开心,燕羽一直在笑。
她知道他的笑容都?是真心的,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想活,他想和她去外面读书。他真的努力了,在很多个被抑郁压制控制的时候,在难受痛苦想离开的时候,他都?在挣扎,尽全?力走出来。在他备忘录的每个打卡里,在日常每次去超市、去菜市场、去便?利店的时刻,在计划转学、计划交换的时候,他在想着和她的未来。都?是真的。
因为她都?知道,所以?更遗憾,遗憾到她嚎啕大哭,可这?次,她哭得再凶也没人过来像抱考拉一样抱住她轻哄安抚了。
第二天,黎里去看徐医生,寻求心理咨询。
徐教授说:“抑郁就是这?样,上一刻充满生机,下一刻灰暗至死,爱和关怀确实?能帮助。但太严重的时候,力量就没那么强了。这?个病很狡猾,可能就是一瞬间的疏忽或偏差,人就没了。但这?不代表不爱,只是有些时候,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抑郁说到底,是一场孤独的战斗。你已经给他很多力量了。我相信他是感?受到了的。”
“我知道,你说过。”黎里垂泪,“你说抑郁是病人心里的规则尺度和外世?有很大偏差,偏偏病人不肯妥协、无法调和,才会生病。所以?我明白他的苦,可就因为明白,才无法释怀。太痛了,我一想起他,就太痛了。他到底是多绝望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她泣不成声,“他那时多痛苦啊,我一想到,心都?碎了……”
“你不能这?么想。”徐教授眼睛湿了,温柔道,“他幸福过。他胜利过。你要记住这?点。很多被抑郁患者留下的亲人,会悔恨,自责,痛苦。以?生死和终结作判定?,对家属是毁灭性的打击,觉得输了。但我认为不能这?么看,这?太残忍。你不能往复去陷入这?种情绪。我反而认为,在和重度抑郁的斗争中,每多走出的一步,每多度过的一天,都?是实?实?在在的胜利。
用力呼吸过的日子?,是真实?存在的。这?点,你不能否认,也无法抹杀。任何留下的家属都?应该意识到这?点,都?应该与离开的家人和解,也与自己和解。黎里,因为你,他没有孤独。”
那之后,黎里定?期去接受心理疏导,状态恢复了些。有天她去琴房,看到一束光从窗户漏出来,安静照在架子?鼓上。光束中,微尘纷飞。
她愣愣走过去,触碰那道光,微尘在她手?边萦绕,莫名地,竟温暖。于是,她拿起了鼓棒。
再后来,她上课能专注了。
她拼命学习,学得很疯很狂。一早去学校练早功,深夜最后离校。回家倒头?就睡。偶尔睡不着就玩燕羽的手?机,看他的相册,备忘录,玩他的消消乐。
他的消消乐叫“玻璃屋”,看着彩色的图案爆炸消除,她难得的解压。
黎里玩了一个月后,无意间发现消消乐的秘密,明白了燕羽为什么一直玩那游戏——通关后有道具。而他用无数道具建造了一座城,在每片砖瓦里写下了隐藏的文字。
渐渐,她一点一点看到燕羽记录在里边的碎片。几乎都?关于她。有些细节她都?忘了,要很久才能忆起。
她每天看一点点,每天看一点点,就慢慢好了起来。
刚开始的一年,黎里很少上网。
那一年,陈乾商身败名裂。在师恺报警,他被警方带去调查而黎里发声后,一位快三十岁,已结婚的不知名演奏者在妻子?鼓励下,站了出来。
他曝光了多年前与陈的聊天记录。他羞于启齿且迟迟不敢露面是因为,他当年太懦弱,没敢告诉父母。他被侵犯时没发烧生病,但他没叫也没反抗。从11岁到15岁,他长期被侵犯,却从未表达异议。甚至在聊天中,他有过顺从与讨好。
这?让他羞耻至极,恐惧曝光后可能遭遇的非议,更怕人骂他是自愿的。
他这?一发声,彻底打开了盖子?。
接二连三的人站了出来,包括女孩。已成年走上工作岗位的、如?今还?在大学的、近十多个。
唐逸煊说,樊警官那边,燕羽的案子?,其他人的报案,都?在慢慢进展。只等后续调查。
黎里很平静,什么也没说。
她很少上网了。燕羽去世?那会儿,网上很多悼念活动。哪怕过去很久,但他留下的痕迹太多。弦望杯比赛、演唱会斗琴、过沙洲演出、个人琵琶独奏会、数字专辑、许多首交付了的主题曲、《离离》……
他的演奏、琵琶、作曲、音乐都?太有生命力了,隔三岔五就在网络里大火一番。
有次,黎里上网搜学习资料,无意看到一张网络传播很广的氛围照——青年峰会那晚,燕羽穿着黑西装,捧着玫瑰花,牵着白裙子?高跟鞋的黎里,过人行?道。
那时的燕羽和她,眼里有光,笑容鲜活。风吹着他的黑发,她的白裙。
黎里迅速保存,没敢看评价,退了网。
她很拼命地学习。大一结束时,黎辉出狱了,和母亲一起生活,开起了汽修店。黎里按约去了茱莉亚音乐学院,带走了墙上所有的便?利贴。在新的国?度、她见识了更广大的舞台,见到了更厉害的老师,认识了更优秀的同行?。
她像一只破土的树苗,疯狂吸取一切阳光水分?,开枝成长。
她成功转去那边读书,念了研究生。读书期间,她已是流行?乐圈小有名气的独立鼓手?。她越来越厉害,欧美各大音乐节、顶级流行?歌手?都?请她演奏。她自己发的爵士乐专辑更是痴迷者无数。
谢菡真成了她助理。
谢菡说,她不想恋爱不想结婚,就想一辈子?跟朋友一起走南闯北,吃吃喝喝。看着黎里被越来越多人喜欢,发光发亮,她就开心。
黎里有了越来越多的粉丝,她的风格极受年轻人喜爱。每天都?有无数人给她留言写信,讲述她给他们?带去的鼓舞和力量,她的音乐她的表演帮助他们?从迷茫中走出。这?亦是她为数不多的安慰。
她依然?热爱舞台,很热爱。
在她打着鼓仰头?望时,台顶灯光飞旋;满场海啸般的呼声中,她望见微尘在光束里漂浮。像是燕羽在身旁。
只是,后来,她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没有再爱上过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