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地界山陵广布,交通不易,谢采本以为那茶山境的小境社长往来需费些时日,却没想他只隔一日便带着人物二证返回,看来是早有准备。
谢采这几日心情颇佳,算算日子,觉得时候正好,就直接传令唤众人去厅中议事。
茶园管事见谢采近期在此处也不管实务,整日与月泉淮厮混,便只当外界关于这位新任镇海阁主的传言有误,其人并非明智之辈,早在心中放下的警惕。直到他在厅上见到山茶境的人时,才隐隐感觉不安。
谢采环顾众人,开口笑道:“尚差一人,不过关系不大,我们先开始吧。”他知月泉淮不喜虚伪客套的场面话,也打算速战速决,便让茶山境的青年帮主直切主题,将此前的猜想与发现一一道出。
话才出口,茶园管事就各种叫嚣打断,月泉淮不胜其烦,索性封住他的穴道,这才让茶山境的人将一切陈述完毕。
那茶园管事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听着对方的控诉,确半点不得反驳,怒得目眦尽裂,只恨自己无法扑上去将人生啃了。
月泉淮撑腮看着热闹,还好心替管事解说:“他这样……大致想说你们在诬蔑吧。”
“是啊,茶山境可有凭证?”谢采于一旁搭腔。
“有的”,茶山境的境社长不慌不忙,双手呈上一沓账册,“这是斧斤帮帮主在各处赌场留下的欠债画押。”
随后又让手下压来一位身着茶园衣衫样式,满身血污的中年人跪于厅中,介绍道:“这便是其中一位领命烧毁茶园的犯人,时间太过急促,只能先寻得此人。稍后多加审问,必可抓住其他人犯。”
他一脚将人踹倒在地,大声呵斥:“还不快将你所为尽数道出,休要隐瞒!”
那人在地上扑腾几下,翻身爬起,哭喊道:“小人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约一旬前,管事悄悄吩咐我们准备灯油柴火等物,入夜后就在茶园内候着,等他们先行采茶,大约寅时才喊我们进去泼油点火……具体为何,小人一概不知啊!”
“唉,看来人证物证俱全啊……”谢采随意翻看手中的账册,长叹一句,正想问管事的话,这才彷佛想起这人穴位还被封着,好声与月泉淮说道:“月泉宗主先饶这罪人一会儿,我们也好问话。”
“行吧,你待会儿可要安静些。”月泉淮抬指凌空一点,管事穴道瞬间被冲开,可这人此前与穴道较劲的力道回收不及,往前跌了个跟头。
纵使管事再没眼力劲,他也能反应过来,这主座上的二人并非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平庸,而此次会审来势汹汹,也绝非能够善了的。
可这几年在茶园他安逸惯了,事到临头,他还是习惯性地想要狡辩挣扎:“这……这人名明显就是受过私刑的,定是茶山境那些人将他屈打成招,谢阁主,万万不可亲信谗言啊!”
“那这欠债的单据又如何说?”谢采用扇骨挑起一张欠条问道。
管事一怔,磕磕绊绊回道:“大抵……大抵也是伪造的……可…可就算是真的,那也是我家帮主的私事,我一干下人怎会知晓。”
“也是”,谢采了然颔首,抬眼向窗外望去,“看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先耐心饮会儿茶,不着急。”
茶山境的境社长听到这话,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替谢采与月泉淮捧杯烹茶,动作殷勤却不谄媚,分寸恰到好处,谢采看在眼中,不禁浮现出几抹赞赏之色。
管事见这情景,哪里还不明白这些人早就勾连在了一起,顿时气血翻涌想要大骂,话到嘴边,却又被猝然止住穴道,无法出声。闷气哽在胸中,话没骂出,倒是喷了一口老血出来。
厅上各位无人会去关心一位管事的死活,饮茶说笑很是自在。如此闲聊了约半个时辰,等到天色向晚,红霞漫天时,院中一阵人声响动,随后陈徽拎着一大块布料走入厅中。
他向主座上两位问安后,将那块布料丢在地上。沉闷的落地声传来,众人才发觉,那布料里实则裹着一个人,一位蓬头垢面的男子从中扒拉出来,大张着嘴,茫然望向四周人群。
陈徽向众人解释:“属下是在山脚下的赌坊内寻到斧斤帮的黄帮主的,当时他输红了眼,衣衫不整又状若疯癫。属下着急完成任务,就随手裹了块布敲晕拖过来了。”
“酒、色、赌最为吃人,黄帮主被消磨成这样,也不知还能不能记起自己所作所为。”茶山境的青年境社长将桶中泉水滤出备好,才转身幽幽说道。
显然在地上的黄帮主仍不明了当前的状况,他本就在赌场熬了一夜,陈徽带他来的路上又是快马急赶,把他颠得七荤八素的,现在脑内还嗡嗡作响。众人等他半晌,他才懵懵懂懂吐出一声:“啊?”
谢采即使再有耐心,也不愿耗在这等人身上。他把账册丢给陈徽:“你去问他。”
这黄帮主一路上在陈徽手上吃了不少苦,见对方靠近,终于回过神来,才看清厅中座上之人,匆忙道歉:“连日不曾休息,脑中昏聩,谢阁主见谅……见谅……”
“无妨,黄帮主定然知晓自家茶园走水一事,其损失巨大,谢某不得不查上一查,劳请你配合了。”谢采见他恢复正常,才再度开口。
黄帮主本就是有勇无谋之辈,未料到事情败露的如此之快。他下意识转头去寻茶园管事,便见那人满嘴鲜血的瘫倒在地,却神情激动,奋力想要用眼神示意什么,可半点发不声。
“是……是……是这老管事所为,我不知情,不知情!”黄帮主慌乱之下,根本无法思考,下意识就像为自己推脱。
茶园管事见主家直接将自己卖了,又怒又怕,接连几口鲜血喷出,彻底昏死过去。
黄帮主见对方昏倒,更加没了顾及:“我……我早就察觉他心有不轨了,可念在他是帮中老人的份上就想给他改过的机会,没想到他……他心中积怨,此次烧毁茶园,报复于我……与……与我们斧斤帮。”
站在一旁的境社长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讽道:“心中积怨还窃茶替你还赌债?”
“呃……”,黄帮主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恶仆窃茶也不一定是为了替主家还债,也可能是中饱私囊,为日后逃跑攒些金银”,谢采却出来打起圆场,“不过在你辖内的茶园因为帮内管理不善而产生如此大的损失与亏空,若谢某置之不理,继续让斧斤帮打理茶园,百溪其他帮派、境社必定会有怨愤啊。”
黄帮主脑子还未完全跟上,坐在地上想了许久,经陈徽的提醒才明白过来谢采是在给自己递台阶,虽心有不甘,但看着对方手上那沓沉甸甸的账册,只能咬牙恨道:“是我管教无方,帮内出了叛徒,斧斤帮无脸再管理茶田,看在您的面子上,我愿低价将武夷山下的茶园让出,您……您替我将赌债还了就成。”
谢采未回话,而是看向境社长,境社长冰冷说道:“五成,我只替你还五成赌债。”
“不行,没了茶园的进项,我根本还不起另外一半!我不答应!”黄帮主喊道。
境社长不再理他,向谢采拱手道:“既然黄帮主不愿,在下也不勉强,我觉得茶园被焚一事怕还有内幕,不若我们将这茶园管事唤醒再仔细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