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路德沉思了片刻,摸了摸额头,又沉思了片刻,之后他突然抬起头问道,“等等,你怎么在这?”
“骑士团讨伐火蜥时间太久了,我担心出什么事。”
“你太乱来了,卫兵没有拦住你吗?!”路德用力拧起眉,不赞同地抱起胸,露出了一个你无理取闹的表情,“这里还算战区,如果你出事,奥文怎么办?”
被反将一军的怀亚仍然十分坦荡,坦荡到让路德产生了一种是不是自己说的有问题的感觉。
“我有分寸,况且我也没有受伤。”
至少作为过去的骑士团长,怀亚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种时候撒手不管反而会让他感到焦虑。
虽然他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做这种偷偷溜出来救人的事,但他也做不到只是看着。况且面对火蜥,他也的确有把握全身而退,唯一算得上变数的,只有骑士团那不知道会不会寄到他家里的账单。
“不要偷换概念,这是有没有受伤的问题吗?”
路德真的没在开玩笑,怀亚愣了一下,面对表情严肃的路德,也不再玩笑,老老实实地解释起来:“这次骑士团剿灭火蜥的时间太久了,火蜥只会越来越难缠,城里也一直得不到确切的消息,我有些不太放心。”
“那你也不应该出城门…”路德扶住额头,夸张地呻吟了一声,“卫兵们没有拦住你吗?”
翻墙又游过护城河才来的怀亚:“……”
“…算了,我懂了。”路德叹了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早就说那个来只兔子都能翻过去的矮城墙该拆了。”
“唔…先不说这个了。”怀亚打断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路德思索了一下:“大概是头有点疼?你也太用力了,我差一点就昏过去了。”
“别闹了,”怀亚哭笑不得地摊开双手,表示无辜,“我再说正事,你的头发现在也有点奇怪。”
“我怎么了?”
“刚刚我来的时候,你的瞳孔是酒红色。”怀亚思索了一下,“还有你的头发,看着像劣质的挑染。”
“这是现在的新潮流。”
“我认为现在不开玩笑比较好。”
“好吧。”路德叹了口气,“骑士团和火蜥战斗的时候,我闻到了奇怪的味道,我担心有诈,所以就来了。”
“什么味道?”怀亚抿了抿唇,“我一路上除了很重的血腥味什么都没闻到。”
“这就是重点,副团也说自己完全没闻到。”路德耸了耸肩,“所以我才担心是不是火蜥的阴谋,但听你对我刚刚的描述,我现在应该去找神官灌两斤圣水。”
“嗯…”怀亚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看样子也猜不出什么。”
怀亚抬起头和路德相视一眼,决定先一起向城里走,毕竟乱猜也毫无意义,不如回城里找专业的人来解决。
但怀亚只走了几分钟,就停下了脚步,在前面带路的路德回头看了一眼怀亚,又折返回到了怀亚身边。
“怎么了?”
怀亚拧起眉,他停顿了一下,弯下腰捡了块石子,用力地掷到了空中。
原本上升的石子像是被什么障碍物挡住,又被弹了回来。路德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石子,脸色一变:“是结界吗?”
“嗯,”怀亚点了点头,“小心点吧。”
大概自那之后又走了一会儿,他们才终于靠近了结界的边界。
怀亚像是毫不意外,但路德还想劝怀亚小心一点,而怀亚已经十分熟练地拎起剑向前一掷。
剑笔直地穿过了结界,在结界上留下了一条细小的豁口,又慢慢被缺口周围的结界蔓延补齐。
怀亚看了眼缺口的大小,思索了一下,对着路德解释道:“破除这样的结界可能会导致阵心的魔法石爆炸,而且我需要你的剑一用。”
“呃…有没有不那么粗暴的方法。”路德深沉的低下头,深沉地摸索起自己的下巴,“要是我把林子点了,护林队一定会杀了我的。”
怀亚摇了摇头。
“我们打开一个裂缝钻出去也不行吗,”路德叹了口气,伸手无聊地戳起了结界,“这片森林连着一片贵族承包的果园,骑士团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而且受惊的野兽也许会攻击城里和行人。”
“那就等等吧。”
路德诧异地挑了挑眉:“等会,虽然不能炸林子,但你也不能把我饿死在这吧。”
怀亚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维持这么大规模的结界并不容易,我们可以等魔法石的魔力耗尽,或者在有人替换魔法石时离开,在那种时候即使击碎结界也不会让你被护林队追杀了。”
“喔,”路德摸摸下巴,点了点头,“我越发觉得你是法师塔出逃的高阶魔法师了。”
怀亚眨了眨眼。
他想了想原先世界里一个魔法能炸碎二十个前哨站的中阶法师们,又想了想自己这半吊子的魔法。
他想解释一下,但又想了想这个世界贫瘠到冰块都需要后勤法师帮忙,他沉默了一下,决定了放弃。
他们从下午等到了晚上,仍然没见结界有松动的意思,但眼看路德一副熬了五六晚没好好休息的样子,怀亚坚持让他先去休息,自己来站哨。
“这样我总会觉得你才是骑士团长。”路德老老实实地找了个树边躺下,又对着空气比划了一个盖被子的动作,“那我休息一会儿,你待会叫我,我们换班。”
“嗯,你先休息吧。”
怀亚应了一声,靠到一旁的树边,开始等着。
比起外面,这个结界里可以说是异常的……安全。怀亚几乎没有见过任何有攻击性的动物,也没有看到落队的火蜥,甚至连一个稍微大点的活物都没见过。
既然这个世界的魔法糟糕到这种地步,怀亚也不认为火蜥能学会使用魔法阵制造结界,但他想不到任何人会大费周折地把他们困在这里但却不采取任何行动,不过路德作为骑士团长,仇人应该不少,也许他应该等路德醒来后再问问。
之后他们换了个班,路德仅仅休息了半个小时就爬起来了,坚持要让怀亚去歇会,虽然眼看着路德浓重地黑眼圈像拿碳专门画的,但怀亚还是没再坚持。
不过虽然如此,怀亚也没睡着,他靠在树边,闭着眼捋起了之前的事。
与其说没睡着,不如说他有些担心路德的状态,路德的异化更趋向于吸血鬼的转变过程,但路德并没有遇到任何吸血鬼,当然也不会成为眷属。
那么或许是这个世界上他不了解的新东西,不然就是路德其实原本就是吸血鬼的血脉,但迄今为止,路德还从未展现出任何标志性的特征,只有一些不算标志的异化趋势。
怀亚一向不相信巧合,他所经历的事多多少少都有迹可循。他至少要先明确路德异常的诱因。
他的思绪被突然出现的脚步声打断,怀亚听出路德腰带上的链条摩擦在长裤上的声音,于是他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只是手指调换了一下姿势,扣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路德按住了他的肩膀,随后是发丝垂到他颈侧的触感,怀亚拧起眉,犹豫了一下,仍然没有动。
直到路德将唇贴紧他的颈侧时,怀亚下意识地眉头一跳,几乎忍不住想睁开眼给他一拳。
好吧,这下不用猜了。
怀亚思索了一下,抓紧了匕首,还是打算先阻止路德为妙,虽然他也想再观察一会状况,但现在他也总不能放任路德这么下去。
但怀亚刚打算动手,就感觉到了颈侧一阵湿热,感觉像是一些液体滴在上面,怀亚愣了一下,诧异地抬起头。
“路德?”
路德以一个几乎暴露了全部缺点的姿势跪在他的面前,虽说怀亚现在身体素质大不如前,不能一剑劈开恶龙的头,也不能一剑劈开半座城堡,但他还是有十种方法把这么门户大开的路德踹下去。
路德的头抵在他的颈侧,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这个姿势有多么破绽百出,但怀亚却迟迟没能等到路德之后的动作,只能听到一阵阵痛苦压抑的低喘声,透过低垂的发丝,能够看到路德咬破下唇滴下来的血。
“路德?”
路德似乎被醒来的怀亚吓了一跳,他向后错了一下,之后有些不安地偏过头,怀亚这才发现他连手指几乎都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冷静点,路德,我在这。”
怀亚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匕首,他按住路德的肩膀,尽力让自己的语气轻缓一些。
“不要害怕,你不需要完全掌握它,只需要保持一部分理智就好,可以吗?”
路德仍然没能做出什么有效的回应,他伸手捂住嘴,呼吸肉眼可见地沉重起来,他仍然在压抑自己的冲动,甚至连头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深呼吸,路德,我会帮你想办法,你也不会伤到我,好吗?”
路德似乎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努力地摇了摇头:“你快点离开…”
怀亚拧起眉,他趁着这段时间靠近路德了一些,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之后猛的发力,将他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又极为迅速地将路德腰间的剑甩到一边。
“你——”
怀亚没有等他说完,他用手迅速蹭了下腰间的金属扣环的棱角,之后将渗着血的手腕递到了路德嘴边。
这个姿势无疑是现在他能选择的最好的方案,他能够保证路德手里没有武器,也能最大限度地限制路德的行动,至少这样他随时都有能力阻止路德。
路德似乎对怀亚的举动有些难以置信,他愣了一下,随即咬紧牙挣扎起来,但随着怀亚压制他的时间越来越久,路德终于将唇贴上了他的手腕。
舌尖舔过伤口的触觉几乎让怀亚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轻嘶了一声,微微捏紧拳。
路德本能地抓住怀亚的手腕,吮吸起嘴边的血液,他用舌尖将豁口两侧的皮肉剥离开,扫过伤口的内侧,一次次吞咽起来。他的瞳孔发亮,舔舐的动作也越加急躁,像是病态地渴求着血液。
一般来说血族的唾液能够麻醉猎物,也能让伤口自愈得更慢,但路德似乎没有这样的能力,只是一会儿过去,伤口就只是还有些渗血。
不过大概是由于汲取到了需要的血液,路德明显比之前清醒多了,他几乎立刻就想挣开,但怀亚眼看着他仍然泛红的瞳孔,毫不犹豫地将膝盖抵在他的胸口压了下去。
“清醒点了?”
被问住的路德几乎气急地哽住,“你不应该这么鲁莽,如果我——”
嗯,看样子清醒了。
“路德,”怀亚抽出手臂,一反平素温和的样子,脸色十分严肃,“如果你清醒一些了就来回答我的问题,你的至亲里有血族吗?”
路德被怀亚的样子整得一愣,随即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我的祖父是血族的旁系。”
“这种情况你之前遇到过吗?”
“没有。”
怀亚抿了抿唇:“我是你取食的第一个人?”
“我并不想这么做的,”路德忍不住制止道,但他随后又沉默下来,叹了口气,“抱歉,是我没控制好自己。”
怀亚抿了抿唇,脸色不太好看。
血族第一次的确会比平时进食所需的血液更多,过去他接手的血族案件里,犯人十有八九都是那些初次开始狩猎人类的未成年吸血鬼。
但血族第一次进食也是在十五六岁,路德可是明显不止十五六了,面对超龄血族,怀亚也不知道他的进食量和他背过的标准量比起来有多大差别。
“呃…你可以先松开我吗?”路德担忧地拧起眉,试探地询问道,“我先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但怀亚思索了一下,仍然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他叹了口气,将领子向下压了压,露出了一截颈项。
“别开玩笑了。”路德眉头紧蹙,脸色十分不好看,“放开我。”
“血族第一次进食需要的血液不少,你总不能在主城里失控。”怀亚摇了摇头,“城里的情况比现在复杂,到时候我就不一定有机会阻止你了。”
“那也不行,这太危险了。”
“唔,那你可以考虑花钱买。”怀亚轻笑一声,冲着路德眨了眨眼,“我还挺缺钱的。”
路德板起脸:“你还要继续和我开玩笑吗?”
“好吧,我错了。”怀亚认错的态度非常诚恳,他老老实实地道歉,但依然死不悔改,“但你总不能这样回城里,如果你真的袭击了哪个无辜的路人,我和奥文就要去监狱里看你了。”
“…我能控制。”
怀亚闻言举起了自己的胳膊,露出了那条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
“…还是不行,离职也是我自己的事。”路德看着怀亚手腕上的伤口,明显有些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你别乱来。”
“但人们会失去一位称职的骑士团长,”怀亚叹了口气,“更何况我是成年男人,也有把握牵制住你,没人比我合适了。”
路德看样子还想挣扎一下:“如果我失去理智,你也可能会出事,我宁愿自己被扔进大牢。”
“这不一样,”怀亚摇了摇头,打断了路德,“血族第一次进食量不会只有这么少,更何况既然你已经继承了血族的血统,你对血液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
而且并不止这些,路德不可能在二十六七岁才表现出血族的特性,这里一定有什么诱因,加之恶魔这些天也没有出现,让他不得不警觉起来。
不管怎么样,也许他才是带来麻烦的那个人,他需要在保证路德的前提下,了解一下这件事的始末。
出乎意料的,路德没有说话,他咬紧牙,一言不发地偏过头。看出路德的瞳孔有些泛黯,怀亚下意识头疼地拧紧眉。
“我们也不要浪费时间了,时间越久只会更难克制,”路德一副死不妥协的样子,怀亚也只要将语气放重了些,虽然他并不想在这种事上和路德吵上一架,但如果情况紧急,他也不是不能暴力执法,“我可以保证自己有把握制止你,况且你现在还有理智,血族的唾液也有麻醉的效果,我不会太难受。”
路德正视怀亚的眼睛,勉强笑了下:“你真的觉得自己打得过我吗?”
“至少可以试试。”怀亚无奈地耸耸肩,“毕竟你和我都没打算退步。”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失血对于成年人来说应该并不太严重,你如果愧疚也可以考虑帮我做饭。”
怀亚说着松开路德,站起身来,给了路德一个几乎没什么实际效益的选择权:“比起之后面对没有理智的你,我认为现在的情况更好掌握,或者你认为你撑得到回到城里。”
“……”
一番纠结之后,路德极为勉强地点了点头。
“但你一定要靠在树上吗?”
“站着比较方便反击。”怀亚敲了敲腰边的匕首柄,诚恳地眨了眨眼,“而且你比我高,这样仰着头没那么累。”
“……好吧。”
路德贴近怀亚颈侧时,怀亚仍然不适地绷紧了脊背,他试着放松下来,路德也试着让自己不那么紧张,他试着去轻轻咬了几下,但大概是过于小心没太用力,于是就在这种微妙的等待中,怀亚笑出声了。
“抱歉…”怀亚扶住额头,对自己打破气氛的行为表示了歉意,“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