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晚夜色太好,他们谁都不忍心幻影移形。
原野之上没有小路,他们就踩着柔软的草地。带着清新潮意的初夏和风扑在脸上,拂去缠绕着身体的一切尘埃和阴霾。胸腔里跳动着的心脏也因此变得轻盈、舒畅,如同要在这柔和而沁凉的风中漂浮起来一般,轻飘飘地就要离开地面。
月亮早已升起了。
今晚的月亮是一弯纤细的上弦月。月轮锋利如冰刃,皎洁而柔和的澄澈光辉落在起伏的原野之上,使草尖像是覆上一层银白的霜。
但星辰并不因此黯然失色。
“你不抬头看看星星吗?”小天狼星仰着头说,“今晚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我曾是魔法天文协会的会长。”伊薇特回答说,“我看过的星星足够多了。”
尽管小天狼星用了三个“特别”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女巫却一直都没抬起头。她静静地垂着眼睛,不去看银河璀璨的夜空,也不去看映满星光的海面。
七年前,就在战争结束之后,不再需要逼迫自己注视星空的伊薇特,突然变得很害怕看到星星。
她收起了家里所有的观星设备,也不再去天文厅和魔法天文协会。她不想阅读和天文学有关的书籍,以至于把所有藏书和笔记都锁进书房,只在卧室的书柜里留下了几本最喜欢的格雷琴·夏普夫人的诗歌选集。
她拒绝在夜幕降临之后出门,每到傍晚就拉上家里的每一扇窗帘。有一段时间甚至极力避免叫出小天狼星的名字,只用“嘿”或是“亲爱的”来称呼他。
类似的症状,在战争结束一年之后开始好转,又过了三四年才逐渐消失。
事到如今,她的正常生活虽已不再受到妨碍,却还是不喜欢看到星空。
他们又在沉默中走了两分钟。伊薇特犹豫片刻,稍稍抬起低垂的眼睛,迅速瞄了一眼海上的夜空。
她没能像自己预想的那样,看过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
沁凉的夜风拂过野草丛生的旷野,发出轻不可闻的沙沙声响。站在如波浪般翻涌的草地之中,让她有种万物都已消失的错觉。天地间只剩下这片广袤无垠的原野,除此之外,就只有头顶静默流淌的星河。
啊……这条星河。
今夜晴空万里,没有一片云彩。银河看上去是那样近、那样灿烂,恍若随时都会从天际倾流入她的眼睛。剔透的微冷星芒散发着任何人造物都无法比拟的纯净光辉,在明明暗暗间构成奇异而斑驳的迷幻光河,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哪怕一瞬。
无数星辰和星座的名字从伊薇特的脑海中接连浮现,随之而来的就是牢牢印刻在记忆中的概念和公理。她的大脑如同被设定好的机器,无法自控地接收和处理着无穷无尽的信息——星相、星图、星等、星序、星表、位置、角度、编号、含义、预兆。
她能读懂星空,就像读懂一门复杂的语言。
所以她害怕星空中所镌写的信息,就像害怕一个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恐怖故事。
但此刻,她的思想被宇宙间最纯粹和原始的美所占据。无论怎样复杂深刻的语言,在这样庞大、包容而庄严的美面前都丧失了一切含义。她只是任由它们浮现出来,再悄无声息地流淌出去。
于是一切都流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