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灯挥洒着橙黄暖光,玻璃窗映出对面高楼逐渐亮起的灯光,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
李忘生不知何时又眯起了眼,他的脸庞被谢云流单手捧着,整张脸都啾啾地亲了个遍,亲得万分流连,亲得他心里像被羽毛蹭过,痒得忍不住笑出来。
谢云流听着他那些动静,就忍不住更用力地圈住了他的腰,两副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额头相抵,双唇之间不过毫厘。
灼热的呼吸彼此交缠,谢云流嘴角噙着笑,惩罚似的捏他下巴:“傻笑什么?”
李忘生就又吃吃笑了声,大着舌头道:“想起…小的时候,师兄也总爱亲我……”
“你还有师兄啊……”谢云流啄了下他鼻尖,轻笑道,“不过……我们现在做的,可不一样。”
说着,他往下低了低头,轻巧地含住了李忘生饱满的下唇。
醇香的红酒浸染过整个口腔,无论果冻一般的唇瓣,还是柔软光滑的小舌,都能尝到香甜的果味。
谢云流情不自禁地以舌尖搅弄那处初次探索的甜蜜,从整齐的齿列,到柔软的颊肉,再到光滑的上颚,他近乎贪婪地舔过每个角落,像要将怀里的人无分巨细地舔舐一遍那样,不放过每一个间隙。
李忘生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手上疲软地推拒着,似乎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想要叫停这超出自己意料的发展,可他并没有多少力气,连舌头也被重新缠住,想开口,又被严严实实地堵着嘴唇,柔韧的软舌步步紧逼,毫不迟疑地攻城略地,叫他找不到一丝出逃的空隙。
一个吻如久旱逢甘霖,激烈到堪比皲裂大地间主动探出无数根茎,热切地去亲吻高空的雨水。
谢云流只知道自己喜欢李忘生,却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渴望他。
像沙漠里干渴的旅人,临死的前一刻,迎来上天恩赏的一场骤雨。
于是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因这场雨而疯狂,欢呼着,振奋地,用尽一切去拥抱,不愿错过每一滴狂欢。
不停。不歇。彼此渗入。一分一秒都不肯剥离。
李忘生像一只被无数荆棘困住的白鹤,从最开始的勉力挣扎,到终于被密不透风的吻囚于深处,终于自一声几近窒息的悲唳开始,彻底放弃逃脱。
长时间的缺氧令他额间抽痛,越发模糊的意识像无数虚影飞速掠过,最终什么都无法捕获,惟余唇间纠缠不休的吸吮。
谢云流是那样热情地把对他的渴望暴露在这处小小的空间,唇舌搅弄的缠绵水声不曾停过一瞬,就像渴望了千万年,才终于吻到那片冰凉的雪。
这一刻,李忘生终于确定,谢云流是喜欢他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一刻,他紧闭的眼才终于重新堪堪睁开,对上谢云流沉沉的一双黑眸。
——他一直等着他。等着他不再推拒,等着他睁开眼,不用言语,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告诉他答案。
炙热的鼻息混在一处,心跳声交织奏鸣,在谢云流压着他陷进羽绒软枕的同时,他也紧紧搂着对方的肩背,带着那副不断散发着热度的身体,一起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中央。
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掠夺终于到达尾声。谢云流仍不住地啄吻着他的唇瓣,舍不得离他太远。
李忘生缓缓抬手抚上他后脑,揉了揉柔顺的发丝。
“……”谢云流这才停下动作,几乎用气音道,“……喜欢你。”
李忘生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用那双犹带着水雾的眼。
“……”谢云流绝望地急喘着,沙哑道,“你别、别这样看着我。”
可李忘生手上依旧不停,听到他这样带着些憋屈的卡壳,眸中就染上湿软的笑意。
下一刻,他微抬下巴,主动吻上谢云流。
“!”谢云流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却只用了一秒时间就消化成功,反客为主地发起进攻。
……
“……”
“……”
“……噗。”
“……你笑什么……”
“笑你不情不愿推了半天,最后还是就范了。”
“……”李忘生小声反驳,“没有不情不愿。”
“哦?那是什么?”谢云流收了收手臂,把枕在上边的脑袋往自己胸口又搂了搂。
“……是太突然了……”李忘生嗫嚅道,“我以为……”
“以为什么?”谢云流亲了亲他额头,柔声问。
“……以为只有我……”李忘生忍不住揪了揪他衣服,“……喜欢。”
“那你真是错得离谱。”谢云流轻拍着他的背,“我可是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了。”
“……什么?”李忘生难掩震惊。
“没骗你。”谢云流道,“我就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情根深种,非你不——”
“……好、好了。”李忘生忙伸手捂住他开始胡掰的嘴,红着耳朵道,“知道了。”
“啧。还有,你那个什么师兄,”谢云流咬了口他手指,成功吓得人一哆嗦,缩回了手嗔怪地瞪着他,“听说小时候,也喜欢亲你?”
“……”李忘生这才想起之前的失言,见他扁着张嘴兴师问罪的样子,又是紧张又是好笑,“都说是小时候了……”
“哼。别想糊弄过去。”谢云流气呼呼道,“老实说,他都亲哪儿了?”
“……”李忘生听着他饱含醋意的问话,无奈道,“……脸,额头……没了。”
“真没了?”谢云流板着脸。
“真的没了。”李忘生诚恳道。
“好。”谢云流一个翻身,压着人开始狂亲脸颊额头,不放过一寸皮肤。
李忘生简直无法可想:“啊!你,你…唔……”
被按着“欺压”了许久,谢云流才肯放过那条已经开始发麻的软舌,满脸餍足地轻哼一声:“好了,这下都是我的领地了。”
“……”李忘生生无可恋地阖着双目,口中含混道,“……不可理喻……”
“李忘生。”谢云流突然又道。
“……嗯?”李忘生昏昏沉沉地应道。
“再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吧?”谢云流捞了他一缕长发,缠在指间绕着玩。
“我的事情……”李忘生默默道,“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想听。只要是你的事情,就想听。”谢云流兴致勃勃地又往他身上贴了贴。
于是李忘生想了想,开口道:“我出生于长安……后来跟随师父拜入纯阳,当时师父已有一位亲传徒弟,我便成了他的二徒弟。我们三人一边游历,一边修道习剑。”
谢云流静静听着这些千年之前的故事,唇边始终含着笑。
“后来,道教得到天家推崇,我们便定居华山,兴修殿宇,广收门徒。”
“我师兄……很厉害,不单聪慧过人,剑术更是卓然超群,年纪轻轻便已在江湖中闯出名头,还很得天家赏识。”
“那确实挺厉害……”谢云流撇撇嘴,但还是肯定道。
说到师兄,李忘生双目就有些失神:“再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师兄离开了师门,我便接管了纯阳,成了掌教真人。”
“不是,你这是不是略的有点多了?”谢云流有些不满,“都这么讲故事,小朋友还听什么啊。”
“……时间确实不早了。”李忘生伸手拍了拍他,“小朋友是该去洗漱睡觉了。”
“好啊你,你就是不想给我讲,你有问题!”谢云流气冲冲去捏他脸蛋,“我就觉得你那个师兄不对劲,不行,你——”
他正要借题发挥,就被李忘生搂着脖子嘴对嘴啃了口,强行打断施法。
“……”谢云流悻悻地又亲了口这坏小道,“好吧,今天先放过你。”
李忘生目送他起身下床,总算松了口气。
可刚走到门口,谢云流却又突然回身道:“……那个,要不今晚,我跟你一起睡算了。”
李忘生困顿又茫然地看向他。
谢云流梗着脖子:“你喝了酒,留你一个人不安全。万一半夜不舒服……”
说着他才想起李忘生虽然看着摸着亲着是个人,其实本质上是石像化形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普通人醉酒的危险情况。
啧。这借口找的。真是尴尬。他暗自咬牙切齿。
“被子可能不够两个人盖。”正磨着牙,就听李忘生沉吟道。
谢云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下脸来。
“再拿一床吧。”李忘生补充道。
“!没问题!等我,我洗完就帮你洗!”
谢云流顿时喜形于色,神采飞扬地转身回去,连迈步都精神抖擞起来。
“……噗。”李忘生看着他那不值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等两个人都收拾好躺在床上,李忘生那床不够盖的被子就被丢到一边,换上了谢云流抱过来的大被子。
洗漱之后,李忘生的头就没有那么昏沉了,两人在轻薄的空调被下紧紧相依,连手也要握在一起。
“那,今天算我们的第一天吗?”谢云流轻声问。
“……”李忘生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止不住笑,“你想从明天开始算,也可以。”
“不。就要今天。”谢云流赌气地捏了捏他的手,“我问你,你…你还跟别人在一起过吗?”
李忘生无限包容地叹了口气:“没有。”
“……这还差不多。”谢云流就又忍不住满心的雀跃,“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
李忘生笑看着他:“你开心吗?”
谢云流嗯了一声,诚实道:“开心。”
李忘生面上笑意更浓:“你开心就好。”
“什么啊。难道你不开心?”谢云流不满地噘起嘴,“有你这么低情商发言的吗?”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李忘生无辜道。
“我是很开心。但是现在突然开始忧虑了。”
“为什么?”李忘生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牵动着心绪,担忧道。
“因为突然想到,你都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年轻的样子,”谢云流振振有词,“可我是个普通人,会老,会变丑。”
“万一我又老又丑……你变心了怎么办?”
“……”李忘生沉默片刻,才又开口,“不会变心的。”
谢云流定定看着他。
“我会一直喜欢你。”李忘生认真地对他说,“不管过去多久,都喜欢你。”
“……说话真好听。”谢云流浑身往外溢着甜蜜,一把抱住他揉个没完,“我真喜欢听你说话。这种话以后多说点,知道了吗?”
“……”李忘生被他揉得喘不上气,“师……知道了,知道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谢云流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那我挂了怎么办,你会继续活着然后等我吗?如果真有轮回转世的话。”
“……”李忘生闭了闭眼,“才第一天就考虑……”
“我这叫高瞻远瞩。”谢云流不依他,“你快说说,到底有没有转世,有的话我转世了还是不是人?”
“有是有……可我知道的也不多,”李忘生被他缠得为难,“转世投胎,凭我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你福泽深厚,应当极可能转世也依旧为人。”
“还真有啊……”谢云流震撼,“再给我讲讲转世的东西听听?”
“……你明天还要上班。”李忘生无奈地提醒道。
“不行,你不给我讲我就缠你一晚上,大家都别睡。”
“……古籍记载,人有九世,若九世轮回结束前修行完满,便能飞升成仙。”李忘生便缓缓道来,“反之,则魂魄消散于天地,成为天道运行中新的养分。”
“九世?”谢云流听得咋舌,“那有什么办法能知道别人正在第几世吗?”
“传闻有两种办法。”李忘生答道,“一种是为测算,可惜已失传千年。另一种……”
谢云流跃跃欲试地期待着下文。
“书上说,若能魂魄交融,则可看尽对方前世今生。”李忘生轻轻打个哈欠,“但这法子也只简略记载几句,并未见过有人证实。”
“魂魄交融。”谢云流咂咂嘴,“是我想的那种魂魄交融吗?”
“……”李忘生实在撑不住,困得合上了眼,“该睡了……下次再说……”
“哎,真有那么困?”谢云流嚷道,“好了好了,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睡!”
“你问……”李忘生迷糊道。
“你是第几世?”谢云流看着他昏暗中的轮廓,轻声道。
“……第…八世……”李忘生的呼吸渐渐绵长。
“……第八世……”谢云流一怔,“如果你能轮回,我们还有一世可以相爱。”
“……也只有一世。”
他低声喃喃着,出神地望着恋人轻颤的长睫。
“李忘生?……忘生?”他凑在李忘生耳边,轻声絮絮叫着,“听得到吗?你新上任的男朋友在叫你。”
李忘生轻缓地呼吸着,早已静悄悄地陷入了梦乡。
“要梦到我。”谢云流亲了亲他额间小巧的红点,“一世太短了,两世也不够……梦里…也要想着我。听到了吗……”
“今天大概就是这些了。”市场主管在文档中快速敲着字,“稍后我会整理出需要您帮忙提供的东西,有什么问题的话您直接找我就行。”
“好的,辛苦你。”李忘生退出了共享全屏,“对了,我的衣物……”
“哦对,衣服昨天晚上已经扫描完成了,今天上午道冠搞定之后,我叫个跑腿送到您家,可以吗?”
“可以的。”
“行,您今天有空的话发我个地址,那今天会议就到这里?”
“好,那……”李忘生正要退出会议,就见屏幕中弹出条新消息,下一秒主界面就多了一个谢云流的头像,加载一圈,变成了摄像头实时画面。
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就听市场主管突然轻咳一声:“李道长,您还没退吧?”
李忘生只好先回答他:“还没。是有什么遗漏吗?”
就听市场主管嘿嘿一笑,声音变得八卦起来:“那个什么,其实我也是受人之托哈。就是打听一下,您现在单身吗?当然这个是您隐私嘛,我就是帮人问问,如果不方便回答,我先给您道个歉。”
“……”李忘生看着谢云流视频里瞬间黑如锅底的脸色,一时没作声。
“啊啊您介意的话就当我没问就行,”市场主管那边还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是我冒犯了是我冒犯了。”
“我——”李忘生忙开口。
“他已婚带俩娃。”谢云流与他异口同声,阴沉沉地造谣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市场主管:“……”
李忘生:“……”
市场主管失声惊叫:“总监?!”
“您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失去人生希望。
“就刚才。”谢云流咬牙切齿,“开完会了?开完就退出去写你文档去。”
“哦哦……”市场主管欲哭无泪地退出会议,“那我先退了……”
空气一时寂静下来。
主屏幕从三人变成两人,视频画面就又大了些。李忘生唇角抿着笑,看着谢云流气鼓鼓的脸。
“中午想吃什么?”李忘生主动抛出橄榄枝。
“不饿,喝醋喝饱了。”谢云流抱臂往后靠在椅背上,没好气地别了他一眼。
“好吧,刚想说我炖了汤……”李忘生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
“!”谢云流立刻竖起耳朵,“我就随口说说,你真炖了?”
“是啊。你不是说想喝了?”李忘生抿着嘴笑。
“……哼。”谢云流生气地抖了抖腿,“我一下班就走。想吃上次你拌的那个菜。”
“好~路上要慢一点,注意安全。”李忘生叮嘱道。
“知道了,”谢云流就又忍不住凑近屏幕,嘴角勾得老高,“等我回家。”
这是很普通的一个中午,一如后来的许多个日子。
向来去餐厅或靠订外卖解决午饭的领导,突然养成了回家吃饭兼睡觉的习惯,每天一派喜气洋洋,这多少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各种八卦一时应有尽有,有说老大隐婚了回家陪老婆的,有说老大高薪聘请了位超级牛掰的大厨的,还有说老大未婚先育赶着回家照顾娃的,总之听得人一愣一愣,大为震惊。
谢云流对此表示愤怒:“为什么就没人怀疑我单纯只是恋爱的?!”
李忘生但笑不语,被气急败坏的人掰着下巴啃了半天,十分不满地自身后紧紧搂住。
“……好了,我还有一部分没有默写完……”
好不容易唇舌被放过,李忘生抬手去揉谢云流的脑袋,试图安抚不安分的恋人。
“不让写。”谢云流抱着他往后退,连人带着椅子远离书桌,“现在是下班时间,加班内卷不可取。”
“但我中午睡过头了两个小时……”李忘生眼看着电脑离自己越来越远,“只剩一点了,让我写完……”
谢云流充耳不闻,一直退到墙边才停下来,站在椅后抬起李忘生的下巴。
李忘生只好被迫仰视他,这个角度的谢云流看起来有些危险,视线下垂,嘴角微挑,有种说不出的阴暗之感。
“李忘生,”他眸色晦暗地上下轻抚着恋人修长脖颈,“你不会忘了,今天要做什么了吧?”
“……没忘。”李忘生慌乱地眨了眨眼,红着耳根移开视线,“但是先让我写完……”
话说一半,上方俯视自己的人就骤然凑近,用双唇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唇齿相依间,温热的手掌贴上牛乳布丁般柔软光滑的皮肤,爱不释手地来回轻抚着。
“……回房间…好不好?”谢云流含混地问道。
“……嗯……”
椅子发出声轻响,坐在上边的人被抱着,大步走出书房。
“你说的魂交,要怎么做?”谢云流边啄吻着身下人软弹的耳垂,边低声问道。
李忘生捉住他黑暗中四处作乱的手,十指紧扣在一起:“口诀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谢云流握着他的双手压在枕边。
“闭上双眼,集中精神,在心中默背……”李忘生有些踌躇,“总觉得此法冒险,要不……”
谢云流可听不下去他这退堂鼓,低头就含住了那张开合的嘴,边跟他接着吻,边合上眼帘。
一套口诀默背完,李忘生再睁开眼,就看见谢云流周身融融白光更甚,是魂魄超脱肉身之状。
或许这就是天赋异禀……多少人专心致志默背都做不到的事,谢云流边接吻边背都能一次成功。李忘生暗暗惊叹。
而谢云流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看清李忘生模样后,顿时瞪着眼提出疑问:“你怎么不是粉的?”
原来他现在也能看到李忘生的魂魄了,本来还忧心魂魄会不会只是一团而已,没想到跟肉身看着也差不多,只是周身散发着盈盈的柔光。
——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他们都在一起了,李忘生还是白白的?!
想着他又反观自己,果然看起来也是白白的,比起李忘生柔和的白来,他自己甚至白得都有些刺眼,却唯独在那片白光中,找不到一点粉色。
“……”李忘生怔了怔,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这个。
“你不是说只要跟心爱的人确定关系,就会变粉吗?”谢云流伤心又失望地看着他,“难道你是在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李忘生见他这副样子,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急忙解释道,“我说的确定关系,是……是要……”
可他解释一半,又支支吾吾停下了话头。
“……”谢云流歪着脑袋看他,看着看着,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又笑了,“我好像知道要怎么确定了。”
说完,他从李忘生的指缝中抽出手来,探向略微散乱的睡衣。
“要这样……对不对?”
纽扣轻易就被解开,露出其下掩藏的白皙。
魂魄不似石像化形的身体那般冰凉,温热而滑腻。他气息不稳地覆掌上去,轻缓动作间引得李忘生禁不住抬手握上他手腕,一双湿润的眼也腾起水雾。
这个活了千年的小道士,最初是那样羞涩地百般拒绝,除了牵手接吻,最多允许他抱着一同入睡,连忍不住多摸几下都不行。
可他又是那样全然地喜欢着自己,不过软磨硬泡几次,撒撒娇卖卖乖,再亲得他脑子转不过来,就轻易地同意了跟他试试魂魄交融。
谢云流太想知道自己究竟是第几世、究竟还有几世了,他还想知道恋人的一切——自己错过的一切——包括那个偶尔出现在梦呓中的“师兄”,他毫不遮掩自己的嫉妒,明目张胆地吃醋,以此换来恋人更温柔的对待和宠溺……他想:我不会让你等我太久,我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跟你回到那个山洞里,一起修炼,一起度过人生接下来所有的日子,这一世,下一世……你的每一世。
可还有太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现在的李忘生只是一部分魂魄,就算他真的修成飞升了,那时候见到的“李忘生”,还是现在这个李忘生吗?
他讳莫如深的过去,到底有什么不愿提及的经历?
他想知道所有的一切,知道飞升的秘密,知道如何才能跟李忘生永远在一起,知道李忘生究竟有着怎样的执念,才会这样执着地守在这个世界上,始终没有消散。
两个魂魄紧密相契,像一场献祭的仪式,彼此全无遮掩地交付,在浓浓夜色中,不顾一切地交缠。
“忘生……”谢云流气喘吁吁地笑道,“你变亮了……”
“……轻…点……”李忘生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眼下湿红一片,“是你的福泽……在滋养我……”
“我……滋养你……?”谢云流粗喘着加快动作,“那你……是不是就……没那么弱了?”
“……嗯……嗯……”李忘生难耐地摇着头,“太…多……了……”
……太多?
谢云流可不同意这程度就是太多。他只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最好就这样从天黑到天明,再从天明到天黑,不停不歇,一秒都不要拔离。
他要永远跟李忘生在一起,不论肉体,还是灵魂。
“你看到了吗……”他持续不断地、近乎迷恋地颠弄着怀里的人,“我是……第几世?”
“……第、第八……第八世……”李忘生紧紧抱着他,两个魂魄之间不留一丝缝隙,带着哭音回答。
“……第八世……”谢云流低喘着重复,“……原来…我也是第八世……”
抵死不休的纠缠中,紧密相连的魂魄逐渐从纯粹的白中渗出浅淡的烟粉,如云如雾,渐渐扩散至全身。
伴着李忘生隐忍的哽咽,谢云流终于看到了他一切的过去。
——青梅竹马,从小长成。
也许李忘生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他的视线,从始而终,都只执着地望向一个人。
少年时一场全心的倾慕,即便风雪倾倒,泣血诀别,跪倒在彻骨的冰雪里泪流满面,可那往后的所有日子,他都依旧坚持守望着,没有一刻动摇。
谢云流站在恋人长河般闪烁的记忆里,看着那个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前所未有地,胆战心惊。
——他是该庆幸,还是该感激?
庆幸李忘生的第八世,那场至关重要的劫,成功地被熬了过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光洁的面容逐渐挂上皱纹,年少满心认定的“他一定会回来”逐渐变成“他过得好就已足够”,每次漫长别离后艰难的相见,都伴随着难以逾越的、命定一般的鸿沟,他与他心心念念的师兄,像被命运操控着,离彼此越来越远。
可即便如此,他竟依旧,一颗心满满当当地,只填满师兄。
也许是该感激的。
即便恩师亲手推近他们,那场彼此交托性命的大战落幕后,他的师兄仍没有停留。
一心武学,至清至明……就连最后一次谈话,也不过寥寥数语,就此分别。
——该感激他,明明眼中写满了不舍,却还是没有流连。
如果不是他心甘情愿的放弃,李忘生也不会终于学会释然,只在感知到自己即将修成大道时,决定去见他最后一面,道一个别。
他看到李忘生攒了几十年的那箱积蓄,在山河动荡时被拿去换做整的,凡愿意下山济世救民的纯阳弟子,皆可领用。
到最后,只剩那么孤零零的几块,被他小心地收进布包里,留作最后一场远行的花销。
他的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想必再后来,就是修炼圆满,成功飞升了。
……
谢云流缓缓睁开眼,窗外一片阴沉,大雨倾盆而下。
他轻轻翻了个身,正对上李忘生澄净的一双眼。
“……云流。”一如既往清亮的嗓音,入耳格外动听。
“嗯。”谢云流轻声应道。
李忘生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看着他,温柔地,不安地。
谢云流想说些什么,至少在这个无限亲密过后的第一天,说些什么。
可他张了张嘴,哑然无言。
于是李忘生的眼睛,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渐渐蒙上一层灰。
“……我该走了。”他怔怔道。
“去哪里?”谢云流终于找回声音。
李忘生就朝他笑了笑,那笑意不达眼底,却依旧温柔。
他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肩上,回眸轻声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窗外雨下得极大,谢云流先发了个自由选择居家办公的通知,才穿好衣服,走进了浴室。
李忘生还在冲澡,谢云流洗漱好就干脆去做早餐,边忙碌着,脑中边混乱地闪过许多思绪。
他想起初次见面时的场景,李忘生从始至终没有变过的眼神,和一路走来从未起过争执的相处。
他对自己千依百顺,为了帮自己驱除邪祟不顾自身安慰,独自跋涉千里,不辞辛苦地来找他。
他说喜欢他,说不管过去多久,都喜欢他。
可他喜欢的,真的是现在这个“谢云流”吗?
浴室传来响动,他顿了顿,还是挪开步子。
李忘生正擦着湿发,一头长发在洁白毛巾的对比下更加乌黑,让谢云流想起昨夜一闪而过的满头霜白。
“……”见他走过来,李忘生就停下了动作,一副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谢云流倒是顾自取出吹风机插上,自觉地开始帮他吹头发。
这是刚养成没多久的习惯,毕竟他们成为恋人也没多久。
可谢云流只要抚弄着那头青丝,就总能奇异地平静下来,一心一意只想着为恋人吹干头发,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因此,他现在突然能够自杂乱的心绪中抽离,只淡淡道:“你要去找他?”
李忘生看着镜中面色平静的人,眸中盈满了留恋:“不。不是。”
“何况,我已经等到你了。”他轻声道,“本来,只是想见最后一面……却没想过,能偷来这么多时光。”
“……”谢云流默然片刻,“我不是他。”
“云流。”李忘生忽地转身,仰头直视他,“师兄。”
“我喜欢的,不是躯壳,是你的灵魂。”他抚过谢云流的脸庞,“历经轮回,始终澄澈的灵魂。”
谢云流默默关上电吹风:“……就算不是人,你也喜欢?”
“就算不是人,”李忘生点头道,“也喜欢。”
谢云流的双眸就更加暗淡了下来:“可我不是他。”
“我没有跟你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也不是道士。”他像在叹息一般,“我只是个普通的现代人,一个靠慈善资助长大的孤儿。”
“我不认识你们共同的师父,也没有过师弟,我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也不会什么剑术。”
他定定地看着李忘生。
“我不是他。他会错过你,我不会。”
李忘生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都不重要。”他目光柔和地望着谢云流,“即使没有那些记忆,你还是选择了我。”
谢云流红着眼眶,低声问:“那你能不走吗?”
这回轮到了李忘生沉默。
谢云流搂上他的腰,将人紧紧锢在怀里。
他勉力克制着自己失控般的颤抖:“别离开我。”
披散的长发尚且湿着,很快就将睡衣也染湿了一片,触手冰凉。
“上次你说想采蘑菇。”李忘生仿若无觉地靠在他怀里,“等天晴了,我们去采蘑菇,好不好?”
“我还想做很多事。”谢云流哽着嗓子道,“都要你跟我一起。”
“为什么一定要走?就不能留下来吗?”他忍不住质问,“还是说这房子你住着不舒服?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或者你带我走也行,”可说到后来,他还是示弱地放低了姿态,“就算你什么都不能告诉我,总可以让我陪着你吧?”
可李忘生始终没有出声。
在汹涌不歇的雨声中,谢云流渐渐松开了怀抱。
他看见李忘生无声无响的眼泪。
如落日下泛着金光的、望不到尽头的蜿蜒长河,他的眼泪也像流不尽一样,不断地自眼眶淌出,滚落颊畔。
真是奇妙。谢云流想道。
那么平静的表情,却一直不停地在流着泪。
“带我走吧。”谢云流诱哄地吻上他眼角,“你可以教我修炼,这一世不行,还有下一世。”
“你说的,就算不是人也喜欢我。”他压低了嗓音,“就算不是人,我也一样会喜欢你。”
“你……”
李忘生终于忍不住,可刚要开口,就被叼住了唇舌。
他们的吻总是甜蜜的,这次却沾了眼泪的咸涩,亲得越久,心里越觉凄苦。
如果他不用去做那件事该有多好?至少这一世的谢云流终于找到了他,终于爱上了他,那样执着地想要跟他一直在一起。
可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漫长的,无边无涯的等待终于结束,师父临去前的交代终于应验,现在的他,应该足够填补龙脉最后的空缺了。
而谢云流,还会有很长的,很好的人生。
他们不知疲倦地纠缠在一起。
雷声阵阵,大颗雨滴不断砸在玻璃上,瀑布一般倾洒而下,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
隔着连绵层叠的雨帘,整片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没有人能够看到玻璃窗内发生着什么。
在连续不断的冲撞中,刚吹干没多久的发根又重新沾湿,李忘生浑身都湿透着,泛着比昨夜更甚的白光。
晶莹的水液滴落在地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细碎的花。
伴着眼前一阵阵的白光,他再次看到了谢云流的每一世,更多的画面,更多的细节。
挑灯夜战失败了无数次才终于“随手”送给师弟的娃娃,宴散告别时不服输的“我也有师弟在家等着”的斗嘴,练字时不经意间写下的“李忘生”,游历江湖时寄不完的新鲜物什,精心锻造却最终也没能送出去的戒指,埋在中条山的两颗明珠,东瀛居舍里暗自珍藏的画像。
他也曾刻骨铭心地爱慕他,即便一夕决裂,即便遭到背叛,剜心刺骨的痛恨中,更多的却是委屈和不甘。
但这些始终未曾明言的感情,随着时日渐长,终于在鬓发生霜时渐渐消融成水,不再若冰锥般时刻刺痛心脏。
爱过,也恨过,错过,也努力过。只是世事不尽如人意,只管推着相爱的人渐行渐远。
谁都没有错,谁都是无辜的。已经蹉跎一世,放下,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看到谢云流告别后潇洒的转身,却在转身后红了的眼眶。
也看到他得知自己飞升后,将自己关在屋内,一整日都在摩挲着那枚临别时物归原主的铁戒。
后来,他做了一场梦。
那场梦里,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师徒三人煮雪论道,坐在他旁边的,是少年时的李忘生,颊肉还未褪去青涩的圆润,吸引了谢云流全部的目光。
于是师父问,云流,可还执着?
谢云流仍盯着师弟,不言语,只缓缓点头。
于是师父又问,若有来世,还要执着?
谢云流眨了眨眼,突然笑了。
师父。他笑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云流都要执着。
吕洞宾怅然长叹一声,只留下最后一句叮嘱:既如此,便铭刻入骨,莫再错过。
梦醒时窗外天青,谢云流唤来众人,面色始终平静,一一交代清楚。
天光大亮,日头正好。
他独自坐在海边嶙峋的乱石上,回头道,轻崖,陪我聊聊天罢。
方轻崖哽咽道,好。
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拍打海岸,翻出雪白的浪花。
他却说起纯阳漫天的雪,说起纯阳寂冷的月。说起望不见尽头的石阶,说起地窖深处的美酒。
直到最后,也没有说起珍藏心底的人。
“……忘生……”
“……李忘生……”
李忘生猛地睁开眼。
浴缸若盛着沸腾的一片海,波涛汹涌地翻腾不休,水声哗啦作响,或溅出或溢出,连地面都湿了大片。
他贴着谢云流的胸膛,连嗓子都变得沙哑,竟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看到了……”谢云流炙热的鼻息喷在他耳后,“你在那个山洞里……一直在……也一直等……”
“……忘生……”他哑着嗓子低喃,“怪我……没有早点去找你……”
“师兄……”李忘生浑身一震,急切地回头,“你、你想起……”
“我不是他!”谢云流猛地往前一压,将他扑倒进浴缸温热的水中。
缸底湿滑,李忘生一个没撑住就呛了口水,被人捏着下巴抬高了头,嘶哑地呛咳不止。
谢云流是带着怒意的,可却只这一霎就熄灭了那焰火,只剩满目悲怆。
他动作不停,只将人重新抱进了怀里,避免再呛到水。
“最后一次。”像是想通了,他闭上湿红的双眼,“天晴之后,最后陪我去采一次蘑菇。”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