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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主管的话很有道理,并且很快就应验了。

这个应验很不同寻常,因为它应验得很歪。

没错,也就是说,谢云流开始各种倒霉。

——或许就是因为他这个重要的、纤尘不染的、福泽满满当当的灵魂。

第一次是公司电梯下行时突然一震,紧接着就半途停下且灯光全灭。所幸当时同乘的是市场部一个女孩,边跟谢云流一起按下所有楼层的按钮,边哆哆嗦嗦掏出李忘生送的护身符,神奇的是,小小一个护身符刚拿出来,电梯功能就立刻恢复,灯也全亮了,运行也正常了,只留两个心惊肉跳的人平复呼吸。

第二次则是一个暴雨天。谢云流拜访了位住在郊区的老师,返程时开进隧道,平时几分钟就能开完的路,那晚却开了十几分钟还在里边。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后知后觉不知何时起,隧道里似乎只剩他一辆车了。隧道内灯光明亮,谢云流却在这沉寂的明亮中,生生打了个寒战。也是在这时,车内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这通像救星一样的电话,是市场主管打来的。起因是行政处调整机器位置时发现地上角落掉了两颗小珍珠,可能是李忘生道袍上掉的,问他是否还寄到当时的地址。

接起电话的一瞬,谢云流就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下来,不过几句话时间,就开出了隧道。然而电话刚挂不久就收到消息,隧道内部有一处突然坍塌,还引发了连续追尾车祸,相关部门已经展开了搜救工作。

第三次,部门聚餐,众人边闲聊边过马路,红灯倒计时结束,绿灯一亮,都兴高采烈地踏上人行道。没走两步,谢云流一眼瞥见远处丝毫不见减速的车,还没来得及出声,车就直直撞了过来。下一秒,天旋地转。

事后,司机在记录时手足无措,拼命解释当时确实是刹车突然失灵了。但令人震惊的是,这场车祸最严重的伤员只是骨折,其余大多人都是皮外伤。谢云流作为走在最右侧的人,本应该直接与车来个亲密接触,却也只是被撞飞后浑身淤青一片,检查结果一切都好。

不过,他随身佩戴的那块玉,当晚进医院后就裂成了几瓣,也算如李忘生所言,功成身退了。

幸运的是,经历过最后这场车祸,也不知是玉器真把煞全挡了,还是终于苦尽甘来,谢云流就又恢复了正常生活,总算没那么糟心了。

可他一边忙忙碌碌地工作生活,却又一边开始担心起独自离开的李忘生。

当初李忘生提到过,他比自己还要招惹恶鬼的觊觎。就算有道法在身,一个没办法乘坐现代交通工具的人,赶路时会不会遇到更大的危险……谢云流光是想想就心慌意乱。

担忧的火苗一旦燃起,就急速地扩大蔓延,几分钟后,谢云流就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提交了请假申请。

——他要去找李忘生。

就算李忘生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带他一起,也不愿解释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到底要做什么,他也要去找李忘生。

视频电话的铃声循环了三遍,在第四遍开头的时候,终于被李忘生接起。

看着那张俊秀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谢云流惴惴的心里突然萌发出股近乡情怯。

距离李忘生离开,已经过去二十天又十三小时十四分,可他却觉得好像过去了上千年那样久远。

从最初的寝食难安,到后来的自暴自弃,再到终于绝望地承认,忘记和放下李忘生,对他来说不亚于割肉剔骨一样痛苦……竟然只要短短三周。

就连本来不抱希望的联络,也在李忘生真的接起电话的一刹,通通化作了想念。

告别的那天,他曾很郑重地对李忘生宣告:“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放弃我,我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现在却也是他自己,怔愣不过几秒,就沉闷地问道:“你……怎么样。”

电话那头信号并不太好,李忘生很专注地盯着他一卡一卡的脸,唇畔抿着欣喜的笑:“我一切都好……你呢?”

谢云流闷闷道:“……我不好。”

李忘生看着他蔫蔫的神色,不觉也跟着露出些难过。

不过谢云流并没有蔫很久,下一句就道:“你现在在哪里?”

李忘生愣了愣,答道:“马上进山……”

听着他这跟没回答没两样的答案,谢云流闭上了眼睛。

他崩溃道:“缩小你的视频聊天窗口。”

李忘生听话地伸手戳了几下屏幕:“哦。”

“点一下位置那两个字。”谢云流又道。

“点了,”李忘生眨巴眼睛,“这是做什么?”

“发送位置。”谢云流冷静指挥。

“呃,不行……”李忘生这才反应过来,刚要关掉,就手忙脚乱地选中了发送位置的选项,“……啊!”

谢云流冷哼一声,得逞道:“等着。”

“不行,你别——”李忘生双目圆睁,正要阻止他,就惊呼一声,手机被仰面摔到了地上。

谢云流一句“怎么了”刚喊出一个字,通话就已经被挂断。

这下他是彻底坐不住了,点进李忘生刚才发来的定位,确定了省市,立刻就去搜机票。

“接电话,快接电话……”一边收拾着东西,他一边不断地拨打着李忘生的电话,对面却始终没有接听。

打到后来,无人接听的播报变成已关机,一直到他登机,都没有再成功拨出去。

登机不久,他就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自从车祸后,他的精力就大不如前,经常昏昏欲睡,还莫名其妙成了多梦体质。

也不知道是不是魂交的后遗症,漫长梦境中,总有几个片段似曾相识,像亲身经历过一般熟悉。

这次,他梦到了一片飘雪的竹林。

纷扬雪花四处乱舞,修竹窸窣作响着,随风左右摇摆。

视线不受控制地晃动几下,紧接着就倏地拔高。

他察觉到,自己这是在飞。

在梦里飞的感觉很奇妙,虽然一切不受自己控制,可那种拔地而起的快感却切实地传入脑海,令他不由自主兴奋起来。

几次接力拔高后,视线已经离地面极远,凌驾于竹林之上,向前远眺,披着雪衣的山丘便跃入眼底。

山顶风雪更甚,隐约现出一人背影。

等到飞得更近,就能见到银制莲冠高束,蓝白道袍随风翩飞。

是李忘生。

他盘膝坐于蒲团上,听闻风声袭来,习以为常地笑着扭头来看。

只这一眼,谢云流心跳猛地加速,震耳欲聋。

——是他没见过的,十五六岁的李忘生。

言笑晏晏,脸庞尚且青涩稚嫩,一双杏眼若坠寒星。

谢云流稳稳落地,双眼一错不错地望着师弟,朗声开口:“师弟!你瞧我带了什——”

梦境戛然而止。

他缓缓睁眼,视线偏向窗外风景。

快落地了。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路灯一盏盏被点亮,一片漆黑渐渐被驱逐。

像某场梦里,自山脚向上望去时,山道两旁缓缓点亮的火光。

他在山下高声喊:“忘生!我回来了——”

李忘生便猝然回头,一张小脸盈满了喜悦,睁着黑润的双眸冲他挥手:“师兄……师兄!”

这些……都是,自己灵魂深处……铭刻的回忆。

谢云流怔怔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轻呼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自己现在究竟是嫉妒,还是惆怅了。

那是他的第一世,亦是李忘生的第八世。可过了一千多年,七世轮回后,他来到自己的第八世,李忘生……却还是第八世。

不敢去想,独自守在空寂山洞中那一千多年,李忘生是如何度过的……他只能几次三番地告诉自己,李忘生本来就是修道之人,他……他……

——他当然也会感到寂寞。

零星记起的回忆频繁带来冲击,在他已经无法继续否认“我不是他”的同时,以最直白的方式反复告诉他:你就是他。

即使再不甘,再不愿承认当初那个误会师门、从此跟心爱之人蹉跎一生也没能在一起的人就是自己,现实还是一次次地逼他回头,面对自己确实因为一时冲动加上听信他人谗言而错过了李忘生,错过了自己的一辈子,也错过了李忘生千年不悔的等待。

——不要再错过,不要再辜负他。

出发前,他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无论究竟要面对什么,他都要跟李忘生并肩作战。

哪怕是死亡。

北方已经入冬,在南方刚穿上外套的时节,已经刮起了寒凉的风。

谢云流坐上出租车,再次尝试着拨打李忘生的电话,这次终于不再是已关机,铃响几声后,电话被接通。

还没来得及雀跃,就听对面传来陌生的声音:“你好,你是手机失主?”

赶到派出所时,他见到的只有一个磕碎了屏角的手机。

李忘生就像是跟现代电器有什么不兼容,两任手机没一个长命的。

第一个摔碎被他白给一样卖掉,第二个又是摔到关机被人捡去,还好这次遇到了好人,不嫌麻烦地送到了派出所。

谢云流领了手机,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定位的地方赶,越靠近终点,司机越恐慌。

已经地处郊区,连路灯都没几个能亮。空荡的马路上,几乎不见别的过路车。

司机说话时连嗓子都在抖:“帅……帅哥,怎么这么晚,突然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谢云流沉着一张脸,却声音平稳地安抚道:“哦,来这里找人。”

“……这、这样啊……”

不知为何,听了他这安抚,司机却好像更恐慌了。

谢云流叹了口气:“辛苦你这么晚还送我来这里。”

等到了目的地,他站在一片漆黑的道路边,无奈地给司机打赏了一笔感谢费,权作惊吓补贴。

然后打开初遇李忘生时带的那个手电,迈上几乎被杂草掩盖的石阶。

打视频时还是午后,现在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李忘生眼下是什么情况。

毕竟他那声惊叫,不像是摔倒,更像是遇险。

一路跟着导航走下去,晚风寒凉,吹动半人高的野草沙沙作响,谢云流边走边喊,却始终没有找到李忘生。

早知道我当时就说这手机是被偷的。他暗想道。还有个放着几万现金的包。我就不信这样他们还不管。

正胡思乱想着帮自己打起精神,就听脚下脆生生的几声,好像踩到了什么瓷器。

他低头去看,就见地上碎着几片透白的东西,看着还真挺像瓷器。

不过一瞬,他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弯腰将那几片东西捡起来,仔细分辨半晌。

——没错,跟那时候看见的一样。

……李忘生的石像裂开后,落在地上的碎片。

谢云流浑身一凛,匆忙直起身,加快了脚步找人:“李忘生!忘生!”

皇天不负有心人,天光乍亮之时,他终于在一棵树前的杂草丛中,看到了一片雪白衣角。

李忘生静静闭着眼,像只是寻常睡觉一样,面目十分安然。

可他侧腰衣物却被扯碎一片,露出深深几道抓痕。

谢云流把他抱进怀里仔细查看一番,见只有这么一处受伤,才安下心来。

所幸他是石像化身,被抓挠的几块地方只浅浅掉了一层,不用担心失血过多。

谢云流垂眼看着他,无奈地掏出张湿纸巾来,为他擦净沾了泥土的脸和手。

他帮不到李忘生,就只能这样紧紧抱着对方,倚靠着身后的大树,静待恋人苏醒。

等着等着,彻夜未眠的疲劳就渐渐席卷而上,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帘。

再醒来时,怀中已空无一人,只剩昨夜那片不知来历的焦黑。

谢云流揉着惺忪睡眼,撑着树干起身。

李忘生寻了处高地盘膝打坐,听到他行走间的动静,缓缓扭头望来。

他们都没有开口。

谢云流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猝不及防地推了他一把。

李忘生低呼一声,匆忙以肘撑地,才勉强没有倒下。

再一对视,就听谢云流冷冷道:“这就是你说的‘一切安好’?”

李忘生避开他的视线,默不作声。

谢云流伸手捏着他下巴,逼他正视自己:“这种事,你究竟遇到过多少次?!”

李忘生咬着唇,还是不答。

“不说是吧。”谢云流冷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托付,连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

“我真怀疑,我们相处的那些时光,到底是不是我一个人在一厢情愿!”

“不是!”李忘生终于不再沉默,他伸手抓住谢云流的手腕,眼尾瞬间湿红,“不是那样……”

“那是怎么样?!”谢云流愤愤咬牙,连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连要去哪里、做什么,我作为你的男朋友,将近一个月都一无所知!你让我怎么想?!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吧?我们也很默契,不论做什么,都能配合得很好……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依靠,不值得你相信?!”

“不是那样……”李忘生艰涩地闭上眼,像是不堪面对这样的场景,“……你不该来……”

“凭什么不该来?”谢云流满溢愤恨的脸染上一丝悲哀,“是不该,还是不配?……因为是我,因为不是你师兄,所以才不配来?”

李忘生连连摇着头,连鼻尖都染上淡红。

可僵持半晌,他突然敛了神色,哽着嗓子道:“是。你不配。”

谢云流愣在原地,不过几个吐息,脸上就写满了受伤。

他喃喃道:“……你……”

李忘生深吸一口气,将脸撇向一边:“你不是我师兄,我当然没有办法信任你。你以为的那些默契,不过都是我在配合。”

“我不喜欢旅游,不喜欢探店,也不喜欢玩那些乱七八糟的花样,什么射击游戏,什么情侣陶艺。”他难得强硬地坦白心声,“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采蘑菇。”

“可你……看起来……”谢云流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看起来很开心是吧?”李忘生状似自嘲地笑笑,“都是装的。只是为了迎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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