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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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无事半月,杜阙的身子好多了,已经能下地四处走动了,不过仍大意不得,元月还是坚持让他住在东厢房再安心养些时日,待好全再搬出去亦不迟。
他听她的话,没多说什么,打发走了碧春、丽萝两人,再三言明可以照顾好自己,她无奈,只得由他去。
一日午膳时候,下人来报宫里的申公公来了,正在外院花厅坐着。
彼时,杜阙不过刚饮了几口鸡汤。听罢,他冲她柔柔一笑:“我出去看看,你先吃,不用等我。”
她心中微微不安,这位申公公是皇后宫里的主管太监,平素不会轻易登门到访,这回怕是宫里又出什么大事了,且跟杜阙有关……莫非,是七皇子遇难那事?
杜阙已远去,她放下筷子,托腮发愣。
不多时,他信步而来,面色如常,瞧不出端倪,她换了只手托着脸颊,假作不经意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坐回原位,鼻腔中哼出一个“嗯”字,再无话,接着喝起那小半碗鸡汤。
元月心痒难耐,却碍于情面不好多问,便懒懒抓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扒拉碗里的饭。
木质筷子磕在瓷碗边上,发出脆生生的响声,杜阙垂眸轻笑,始终不发一言,故意吊着她的胃口。
“你笑什么?”那笑落在她眼里,同嘲笑无差别,她有些窘迫,乜斜看他。
杜阙仍挂着微笑,手里的汤也见了底:“我笑你关心我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被戳中心思,元月登时红了耳朵,她急忙往嘴里拔了几口饭,扭过脸硬气反驳:“脸皮真厚。我那是关心你吗?我那分明是对案子感兴趣好不好。”
杜阙轻飘飘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直看得她愈加面红耳赤,她狠狠拧了把饭桌底下的大腿,然后咬牙冷笑道:“你爱信不信。即便你这会子死了,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话一撂下,迎来了漫长的沉寂,良久,耳畔拂过一声低低的叹息,元月窝着火气,故意不去看,只听他说:“……我信。”
不过短短两个字,她竟感受到了数种情愫:悲凉、无奈、自嘲……它们交织组成一张巨大的网,不仅将杜阙笼罩起来,也将元月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怎么能盼他死?他死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明明早已下定决心要放下过往,重新开始的。
“对不起,我不该咒你。”她埋头苦涩道。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了,“任性妄为”一词该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这便意味着,面对他炽热的情意,再不能一味逃避了。
毕竟,他可是她的夫君啊。
“杜阙,我……”元月鼓足勇气抬高视线,“你死了,我不会开心。我,不希望你出事。”
从未设想过,天不怕地不怕的元月有朝一日会因一句话而胆怯,甚至在话出口后不敢多留半刻去看对方的反应——她撇下筷子,落荒而逃。
在后院来回逛了两圈,乱糟糟的心总算平复些许,打算回房之际,和玉珠打了个照面。玉珠一如既往怯生生的,元月心情不佳,懒得计较许多,摆摆手示意玉珠忙自己的去,不料这厢刚迈开腿,玉珠竟出声叫住她:“皇子妃,奴婢有话……有话跟您说。”
元月颇感意外,秀眉轻挑:“有什么话,说罢。”
玉珠眸光闪烁,四下环顾一番,往前靠一步,小声道:“您能跟奴婢到前面的亭子里去吗?奴婢怕有人听着……”
稍稍沉吟,她颔首表示同意。
行至凉亭中,觑眼瞧玉珠仍一脸狐疑,她干脆让缀锦去前,面守着,玉珠这才松了脸色:“前段日子,奴婢夜里吃坏了肚子,出去解手回来的路上,偶然撞见成玉姐姐和佩兰姐姐在廊下站着说话,奴婢一时好奇,便偷偷猫腰躲到墙根底下听了几嘴……”
她脸色忽然煞白,好似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来:“她们说,要给殿下吃什么春情散,还说那春情散药效极强,沾一点就能把殿下迷得魂不守舍的……奴婢吓坏了,怕被发现,趁夜赶紧逃了回去。奴婢左思右想,好几夜没睡,还是觉得得禀报您……”
元月沉默不语,唬得玉珠心惊胆战的,下巴几乎要塞进衣领里。
“你所说的成玉、佩兰,可是专管院里那些花草的那两个丫头?”她缓缓问。
她脑子里闪过两幅面孔,这院里的确有两个姿色上等的女使,因容貌出色,她便多看了几眼,不过她平日有缀锦照顾,素来鲜少使唤其他人,故而跟那二人不过点头之交罢了,若非玉珠提起,她都不晓得二人的名字。
玉珠连连点头:“是,就是她们。”
元月咬了咬下唇,转眼看向玉珠,口吻微妙:“所以,你才这般怕我。”
玉珠面有愧色,支支吾吾话不成句。
见状,她“嗤”的笑了:“好了,我没责怪你的意思,这事还得感谢你告诉我。你回去吧,权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千万记着莫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不对劲来。”
是夜,元月挑灯对窗独坐,她的视线微微偏移,直落在东厢房那扇同样透着光影的窗户上,烛光勾勒出一道挺拔端正的身影。
夜阑人静之时,他却如她一般临窗枯坐,是为白日的话而多心么?
应当……是吧。
他的情愫直白而热烈,只要她愿意敞开心扉,他便会无怨无悔护着她。他待她是极好的,这毋庸置疑,她也并非草木,做不到长久地不为之动容。
他所求为真心,她决意抛却过去,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可她自己都不敢保证会花多久才能彻底放下,他,当真能等得下去么。
即便他做到了,可她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只接受他的好意而不付出?倒不如……
她想得失神,连缀锦几时进来,几时站到身后也未察觉。
“姑娘,自从见了玉珠后,您便心不在焉的……她对您说什么了?”缀锦满眼关心询问。
元月嘴唇翕动,到底咽回嘴边的话,强笑道:“没什么。你去把成玉叫过来吧。”
缀锦一愣,迟疑道:“……您寻她作甚?”
视线中,靠窗而坐的身影依然笔挺,她心中发苦,连带着语气也含着丝丝艰涩:“快去,哪里来的这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