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模糊了他的五官,但无法掩盖那双似在温水当中淬过的眼,那当中流淌着的,是嫉妒,是不甘,是化不开搅不散的爱意。
元月遍体生寒,却挪不开目光:“你,你想做什么?”
话方出口,一片温热掠过唇角,直触唇瓣——他的拇指来回摩挲着她的唇,而他的双眸,渐渐迷离,好似蒙了一层欲望之纱。
喉结滚动,那层纱缓缓揭开,唇瓣之上的温度随同周身缠绕的力度一同消散不见,元月恢复了自由。
“阿月,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原宥我?”杜阙垂手在门边站着,彻底挡住微弱天光,口吻如他没入暗处的身影一般,悲凉落寞。
元月后退的脚步随之顿住,心脏好似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直叫她喘不上气来。
他性格极端至斯,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她没胆量去赌。
“……罢了。”她仰天长叹,“你不用死,我原谅你了。”
一身傲气终归抵不上一条性命,她到底被他要挟”得溃不成军。
杜阙一个箭步,一把将她揽入怀,头枕她的颈窝,带着哭腔:“真的吗?你真的不怪我,真的不会离我而去了吗?”
被一个足足高出自己一头的人拥着,元月感觉胸腔快炸了,她欲伸手推他,忽而记起他血淋淋的肩膀,无奈收手,沉着气道:“真的。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蓦地,后颈一凉,她愣了片刻,转头看了眼身旁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诧异道:“你该不会哭了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反道:“戏散场之后,我们一起回家吧。”
素来慢半拍的脑筋这次没掉链子,元月晓得,他口中的“家”并非元府,而是六皇子府。
她不太情愿,拒绝之言还未脱口,杜阙又说:“你不愿意也无妨,只是你别赶我走,我想留在元府陪你……可以吗?”
她一时语塞,不是,这才过了多久,他是怎么做到随意切换形象而不感到别扭的啊?
“算了,来回折腾费时又费力的,散场后一同回去吧。”禁不住人哀求,元月忍着不满答应。
杜阙直起身子,春风满面:“好,一起回家。”
杜阙的伤口不断淌血,元月心中不自在,狠心舍下即将开场的戏,带他去附近医馆包扎处理一番,又让郎中开了些止疼化瘀的药,这才乘车朝元府而去。
路上,他眨着眼向她确认好几次,她是否当真不怪罪他了,她有些不耐烦,刚想拿话呛回去,却瞥见对面那两只满怀期待的桃花眼,那刻,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似的,一个难听的字眼也发不出来了。
她仍不服气就这般便宜了他,于是冷笑道:“我的态度取决于你认错的诚意。你若再犯,我绝不姑息,哪怕冒着触怒圣上的风险,我也要到圣上跟前求一纸和离书;反之,你若就此改了,我也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明白,阿月,我明白的。”杜阙瞳底漾出丝丝笑意。
她扯扯嘴角,心底的不安感愈发强烈起来。
杜阙在意她,比她想象中千倍万倍地在意她,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求她留在他身边……可这种几近癫狂的在乎,她无法接受。
她不懂,为何一个人会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放弃生命?为何会将自己满心的希望全寄托在旁人身上?
当初公孙冀身死,她也未曾想过丢却这条性命去陪他,因为她始终认为,在这世上有比男女之情更有意义的东西:亲情、友情、理想……
某种意义上,杜阙这种在意,困住的不止是他,还有她。
她不愿一生安守于后宅做个金丝雀,她想去更大更广阔的地方看看,塞北的雪原、江南的水乡……可他,会尊重她的意愿么?
“……杜阙。”元月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倘若有一日,我不得不离开你,你会如何?”
杜阙面色一凝,沉寂半晌,一字一句道:“我会去找你。哪怕翻遍整个京城,走遍整个大齐,也要找到你。”
“若我不愿跟你回来呢?”她强颜欢笑,表现出一副开玩笑的假象。
他勾唇,意味深长:“那我只好把你抓回来,日日夜夜锁在身旁。如此,你便插翅难逃了。”
气氛凝滞之际,他灿烂一笑:“阿月莫怕,我逗你玩的。我捧心待你还来不及,怎舍得伤害你呢?”
元月暗暗抹了把手心沁出的冷汗,借坡下驴:“我随便一说,你也别当真。”
“自然不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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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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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元月走得急,不曾带什么东西,回元府也不过是跟众人打个招呼,不叫人多心罢了。
许夫人心情格外复杂,有心留元月多住些时日,却也觉得不合适,只将她拉到僻静处叮咛几番:“你性子娇纵,在家我跟你爹尚能由着你胡来,可如今到底是嫁做人妇了,有些事能大事化小便莫要吵吵闹闹。这几日我冷眼看下来,那六皇子不是善茬儿,他这会子离不开你,处处依着你,但谁知道日后会如何?你若还像往常那样口无遮拦,随心所欲,万一再触怒他……有个好歹怎生是好?”
“换做旁人,我跟你爹断然不依,必为你讨和离书来……”许夫人愁容满面,欲言又止,后面的话终化为一声长叹。
元月听得分外认真,她回握住许夫人的手,声音不大不小:“您和爹放心,我有分寸,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许夫人稍感欣慰,带她到杜阙跟前,将她的手放到杜阙手中:“回去吧。”
不欲使许夫人操心,她默认他牵住自己,笑着告别了众人,而那交握的手,直到踏入内院的那刻,方分开。
白日与杜阙纠缠多时,里衣早被汗珠浸透了,又捂了一路,一股子汗味扑鼻而来,元月再受不住,忙吩咐人烧水沐浴更衣。
准备也得花些功夫,左右闲来无事,她便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抬头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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