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阙欲言又止,面上闪过一丝无措,双脚无意识往前迈开,却被她喝住:“别过来!”
似乎意识到态度太过强硬,她急转神色,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假笑:“我的意思是,有什么话站那儿说也行……你别误会。”
“……好,我不过去。”他回以一笑,将迈开的脚收回去。
手扶着墙,深吸一口气,元月慢慢挺直腰背,又冲他笑了笑,佯装无事道:“我刚才的失态不关你的事,而是为……”笑容渐渐止住,她凝重道:“是为成玉。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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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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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阙的为人有时候真叫人捉摸不透,他会死皮赖脸抱着她用头蹭她央求她别动气,也会莫名其妙地冲她阴阳怪气,还会毫无预兆将她逼仄到墙角强求得她的原谅……
好比现在,成玉泛青的尸首重见天日的那刻,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皱眉的皱眉,叹气的叹气,有同成玉结怨的,纵心中畅快,面子上也得下功夫装上一装。可杜阙,莫说惋惜,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一派淡然,底下人上来询问也只简短道:“请仵作来。”
他的态度却从容至此,仿佛地上那具罩于白布之下的尸体与脚底的蚍蜉无异……思及此,眼前蓦然划过那天在元府他拿刀求她原谅的一幕。同样的漫不经心,同样的令人发指……一股寒气爬上脊梁,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害怕了?”肩挨着肩,她颤抖的动作自然瞒不过杜阙,他微微侧身,口吻轻柔,“此处有我即可,让人送你回去吧。”言讫,向缀锦使了个眼色。
缀锦唯唯,近她身旁劝:“殿下说得是,这儿人多手杂的,也不吉利,万一冲撞了您就不好了。”
微风划过面庞,带起一缕碎发的同时,卷起了白布的一隅,成玉那双半睁着的眼闯入眼帘,胸口顿感恶心,元月吞了口泛酸的唾沫,不再坚持,抓着缀锦的胳膊越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消失不见。
强打精神回屋,再忍不住,“哇”的吐出来,缀锦一面为她拍背顺气,一面喊院里的人取痰盂来。
素云动作麻利,不消片刻手捧痰盂赶来,伸到元月面前接好。
又呕了两回,胃里空空如也,元月浑身脱力瘫坐于地,裙边沾到秽语也不觉。
素云见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缀锦还算冷静,嘱咐素云:“先让人进来把地上的收拾收拾,再告诉她们赶紧准备浴汤,姑娘要沐浴。这儿有我伺候着,你安心去。”
素云双手握着痰盂一步三回头去了。
“姑娘,地上凉,奴婢扶您起来。”缀锦半蹲下来,尽力将失魂落魄的元月搀起带着到里间床边坐好,转脸吩咐进来打扫的小丫鬟打清水来。少顷,清水至,缀锦趁着盆拧了干净的巾子递给元月:“您擦擦吧。”
元月木愣愣接着,盯着巾子看了好半晌,忽然闭上眼大口大口喘着气,嘴里断断续续道:“太蹊跷了……不过几个月,死的死残的残疯的疯。”
听着不对劲,缀锦忙插话打断:“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您别多想了。”
她睁眼,眼里的死气渐渐褪去:“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她摸着心口,语调略显凝重。
缀锦何尝不是如此。死生有命,但偏生这些晦气事全让姑娘给撞上,老天爷未免过于狠心了。
“您刚吐过,还一直胡思乱想,身上自然不好受,趁早洗个热水澡休息几个时辰才是正经。”按下心间忐忑,缀锦强整笑脸道。
沉思无果,元月只得安慰自己近来一桩桩一件件尽是巧合,说服自己暂且丢开不去管。
用巾子擦了脸,恰好人来回热水已备好,便移步往盥室去。
舒舒服服跑了个热水澡,心情跟着松快不少,满身的疲累也一扫而光,元月抬头望天,日头稍斜,距成玉被发现已有两三个时辰了,也不知有结果了不曾。
心有记挂,方舒展的眉眼再度拧紧,缀锦后脚从盥室出来,见她愁眉不展,心下有了猜测,却不敢妄言,生怕重蹈覆辙,于是斟酌字句道:“您肯定饿了,奴婢这就叫厨房做几样清淡的饭食来。”
“等等,”元月猛抬眼,出声唤住她,“你去把玉珠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当真痴了,怎的将那晚玉珠无端消失不见那茬儿给忘了!
缀锦猜不着她的用意,糊涂着退开,不一会儿便引着玉珠回来。
“那天夜里,你去什么地方了,老实回答我。”事已至此,没有避人耳目的必要,况缀锦也不是外人,元月便懒得绕弯子,直白诘问。
因不知情,缀锦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玉珠,那玉珠缩低头颅,吞吞吐吐的,俨然一副心虚样子。
“答不上来?”元月眯眼冷笑,“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仍支吾,休怪我不留情面。”
成玉的状是玉珠告的,当夜元月有意试探玉珠所言真伪,故意着她去守着,她倒躲得没了影。这里头定有些猫腻在。
闻言,玉珠把头埋得更低了,嘴里“奴婢”啊“您”啊的重复个不停。
元月勃然大怒,指挥缀锦把她的头掰起来:“你嘴里衔着嚼子不成?那日你跟我来告状可说得利索得很!”
玉珠泪眼婆娑,意志却依旧坚强,半个有用的字眼也不肯吐露,元月气极反笑,命缀锦:“打她,狠狠打她,直到她开口为止!”
怕她气出毛病来,缀锦用劲儿掐了把玉珠的后颈,一面厉声道:“姑娘有个好歹,凭你几个脑袋也躲不过!还不快老实交代了!”再缓了脸色苦劝她:“您消消气,为这么个黄毛丫头不值当。”说着又狠推了把玉珠:“愣着作甚?非要把姑娘折腾出个好歹来你才肯张嘴么!”
被逼得紧,玉珠终撑不住,扑通跪地,哐哐磕头:“奴婢那晚确实看到成玉在殿下房里逗留,奴婢原想去知会您,可曹大哥突然从一边闪出来去了屋里,没多会儿他半推着被五花大绑着的成玉出来,直往后院去了。”
“奴婢谨记着您吩咐的,便壮着胆子跟过去想瞧瞧清楚,谁知半路上给刘嬷嬷叫住。刘嬷嬷是殿下身边的老人儿,奴婢不敢得罪,硬着头皮过去问她做什么。她暗暗指指柴房,说成玉冒犯殿下被关到了里头。奴婢但听不语,然后她又让奴婢去打凉水来,打算替殿下给成玉个教训。奴婢心觉不妥,再三劝她,她只道‘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瞎操什么心!’一下子把奴婢噎得无话可说,只好着手办了。”
玉珠抬袖揩泪:“奴婢提了水回去放下要走,刘嬷嬷拦着奴婢不让奴婢走……奴婢无能,没胆子顶撞,糊里糊涂留下来,依她的意思到门外守着,至于她干什么奴婢恍恍惚惚的也没留意。天快亮时她才出来,脸色煞白,奴婢问她,她也不答,反警告奴婢闭紧嘴巴,别出去乱说。”
“直到刚才,奴婢才反应过来竟是成玉出事了……”玉珠含泪叩首,“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缀锦听得呆若木鸡,从头到尾捋了几遍才弄明白:“合着是刘婆子害的成玉?”
玉珠惶恐反驳:“我只是那晚看到的一五一十说来,至于是不是与她有关,我不敢妄加揣测。”
缀锦越发没了主意,于是凑到元月跟前边偷摸打量她的神色边试探:“姑娘,您觉得呢?”
这个问题同样吊住了玉珠的心,她敛气竖耳聆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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