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马上之人向她递出手,徐徐道:“好久不见,阿月。”
犹似大婚那日,也似中秋那夜。
“杜阙,你可真是……”元月无视那稳当停在半空的手,仰视对面那双装着得意的笑眼,“阴、魂、不、散。”
她真好奇,她上辈子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今生才能遇上这么一条令人发指的疯狗?
承了她的善意,反过来将她咬得遍体鳞伤。
别人说得不错,杜阙就是个祸胎,谁沾谁倒霉。
定格在身前的胳膊猝然一动,元月只觉胁下一热,旋即身子被捞了起来,缓过劲儿来再看,竟到了马背上。
小腹前横着一只强有力的手臂,而自己的两条胳膊被紧紧箍在它底下。
失了双手的支撑难以坐稳,身体控制不住往后跌去,闷闷的一下,肩胛骨磕上一堵人墙。
扑通,扑通。
背后传来规律的心跳声。
“阿月,你逃或藏都可以,那是你的自由。”话音入耳的瞬间元月的背部也跟着轻微震颤着,“而去找你,也是我的自由。况乎你是我的夫人,是大齐的太子妃,将你带回去天经地义。不是么?”
欲反唇相讥之际,坐下宝马突然仰天啸叫一声,调转方向逆街奔驰。
风声呼耳,发丝拂面。
街景如云烟过眼,元月却没心思哀愁洒泪,杜阙肆意策马,颠得她左摇右晃,偏偏双手还被他抓着动不了,眼看身躯已向下斜了大半,再不管,怕是会摔得粉身碎骨。
“你干什么!想摔死我解恨是吗?!”趁乱往下瞥了眼,脚离地面不足两尺,情急之下她怒吼出声,却听他低低地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害怕了?那你求我啊。”
元月恨得牙关咯咯响,却不肯低头,一面强撑一面放狠话:“……正合我意。死了也比日日看见你这个无耻之徒强!”
风驰电掣间,下滑的重心忽然回到原位,她暗暗吁了口气。
他果然还是在意这条命。
她又赌赢了。
如此想着,面上恐惧之色稍褪。
“阿月,我保证,你会为今日的话后悔。”不消亲眼看,她也猜得到杜阙此刻的神容:阴沉而得意。
——小人得志莫过于此。
她不甘示弱,冷冷反击:“若他们不在东宫,追悔莫及的人便是你!”
一语尽,后颈猛然一麻,意识跌入无底之境。
夜晚的青州不似京城那般繁华,长街之上偶有一二行人往来,房顶上偶有三两乌鸦停憩。
鞭鸣阵阵,马蹄踏踏。人驻足观望,鸦惊叫飞离。
少焉,长街之上重归寂静。人耸耸肩兀自行路,鸦停落张翅舐羽。
“悬刃,这么做,真的是对的么?”一紫衣女子举目眺望青瓦之上清理翎羽的乌鸦,淡淡道。
那乌鸦似乎有灵性,知檐下二人并非闲谈,便收紧翅膀,侧耳倾听一二。
悬刃抱剑昂立,口吻同样平淡:“她的存在只会动摇二公子的决心。我们的行踪已然暴露,留她在,杜阙迟早会找来。得不偿失。送走,是最佳的选择。”
悬刃转眸看向一边,放冷语气:“你从前可不会多问,更不会怀疑主子所做的决定正确与否。巧林,你越界了。”
“哼!”巧林与之相望,“元月是二公子拼了命带回来的,你们说放就放。可有想过东窗事发后会如何?”
悬刃手下的剑一紧再紧:“怎么?你还想造反不成?”
“那你高看我了。”巧林丝毫不露怯,身姿端方依旧,“我这个人最怕死了,断不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事。”
悬刃松了气力,警告:“你最好如此。”
巧林浅笑道:“我是个奴才,不敢置喙什么,二公子那儿可不好糊弄。凭白一个大活人没了,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家主与大公子是为他好,他会理解的。”悬刃移目,举步远去。
巧林回望屋顶,乌鸦好似觉察到这不妙的气氛,惶惶然振翅逃离。
撤回眼神,收拾心情,巧林打亮一早备好的火石,掷于屋宇之内,决然走开。
红日攀升时,火势尽退,亭台楼阁没为疮痍。
狼烟之下,街坊们围在一块儿议论纷纷。
西街卖猪肉的说:“啧啧啧,真可惜了了,这么好的宅子……”
对街开胭脂铺的乐不可支:“你们一个个的没见过世面。人家屋主还不在意,你们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说完,把嘴往后面一努。
人们全都向后看,果见后边站着一人,头戴蓑笠,身着劲装,腰侧别着一把佩剑,俨然一副江湖人打扮。
他们见过此人出入这栋宅院,宅子里的下人们对其更是恭敬,故而面面相觑一会儿,识趣地散开来。
这人来路不明,他们平民百姓可招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