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姐姐在婳妃娘娘过世后,被调到尚寝局司苑,在宫里种植瓜果蔬菜,不过圣人登基后,慧姐姐是第一批被放归的宫人。”秋娘道:“慧姐姐出宫的时候才刚刚二十岁,第一批出宫的都是年纪大的宫女,她那般年纪早早出宫的并不多。不过这样也好,出宫是正值青春,而且她的家世也很好,父亲在徐州广陵郡担任郡守,十六岁的时候选秀入宫,虽然落选,却还是留在了婳妃娘娘身边伺候。”
秦逍道:“所以她已经回到广陵嫁人了?”
秋娘笑道:“她是回了广陵,不过现在在京都。她回广陵之后,嫁给了她父亲的一位门生,后来她父亲还帮着自己的门生打通门路,进京为官,如今当着光禄寺丞的差事,她也是官家夫人了。她父亲已经致仕,不过她有一位兄长,是吏部郎中。”
“看来慧姐姐还真是有些背景。”秦逍闻言,心下倒是舒畅,觉得慧姐姐那样的人有个好归宿自然是大大的好事,笑道:“那你时常可以见到慧姐姐?”
秋娘微点螓首,俏脸凝重起来,轻声道:“慧姐姐六年前就跟着丈夫来了京都,我离宫之后,她便找到了我,知道我出宫之后没有去处,让我去她府里做事。只是我在宫里见多了勾心斗角的事儿,慧姐姐的府里,也有不少下人,我要是进了府,又要和许多人待在一起,不喜欢那样的日子,只要和白衣能够一日三餐吃饱肚子就好。”
“那慧姐姐的丈夫是光禄寺丞,他兄长是吏部郎中,也都算是不差,怎地不和慧姐姐说一声,让他们拉顾大哥一把?”
秋娘立刻道:“这话千万别在白衣面前说。白衣在京都府待了这么多年,一直只是个文书郎,他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更不懂得逢迎讨好上司,京都府那帮人也不待见他,有他不多没他不少,也没人想过提拔他。白衣也无所谓,只要每个月有俸禄够买书,他就心满意足。我有次和他说,让慧姐姐帮他一把,白衣就很不高兴,他还说我要真这么做了,他连文书郎的差事都不想干了。”叹道:“白衣没有功利之心,并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也没有兴趣升官发财。”
秦逍心想顾白衣不想上官发财倒有可能,但却未必不会在意自己的前程。
只是顾白衣显然看透了官场的腐败无能,从他的言谈之中,分明能感受到他对朝廷的失望,让他却和那群尸位素餐的官员为伍,顾白衣内心深处自然是不愿意。
顾白衣平日里看起来淡定自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他看问题一针见血,而且才华横溢,若真的有机会让他施展一身所学,他倒未必会拒绝。
“不过……这些日子,慧姐姐遇到了麻烦。”秋娘犹豫了一下,轻叹一声,眉宇间竟然显出担忧之色。
秦逍奇道:“麻烦?什么麻烦?”心想慧姐姐丈夫是光禄寺丞,兄长是吏部郎中,这两人护着她,一般的麻烦还真找不到她头上。
秋娘欲言又止,见秦逍看着自己,显然是等在自己说明情况,轻叹道:“我说了你恐怕都不相信。”竟是微微凑近秦逍,压低声音道:“慧姐姐府里有鬼,她……她说有鬼魂缠着她。”
秦逍一怔,不自禁抬手摸了摸鼻子,道:“鬼魂缠着她?谁的鬼魂?”
两人只顾说话,也没有吃菜,不过秦逍对鬼魂之事颇有兴趣,而秋娘也一直没动筷子,想了一下,才轻声道:“是她府里的一个丫鬟。”
“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秦逍和秋娘中间隔了一张椅子,一直身体微微前倾听秋娘说话,此时忍不住直接坐到那张空椅子边,靠近秋娘:“丫鬟是怎么回事?”
秋娘道:“这事儿发生在两个月前,有个叫莲翠的丫鬟摔坏了慧姐姐十分喜欢的一只花瓶,慧姐姐当时心情不好,就狠狠骂了她几句,谁知道那莲翠丫鬟过了两天就突然死了。”
秦逍一怔,皱起眉头,秋娘压低声音道:“莲翠死得很蹊跷,和她同屋的丫鬟说,那天晚上,莲翠以为她睡着了,一个人偷偷出了房,那丫鬟有些奇怪,还以为她是去茅房,就没有多管。等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莲翠的尸首竟然在水井里。于是大家都觉得,是慧姐姐那天骂了莲翠,莲翠心中难过,跳井自杀。慧姐姐知道莲翠投井自杀,心里很是自责悲伤,不但给了莲翠家人一笔银子,莲翠下葬的时候,慧姐姐还亲自去送。”
“后来呢?”
“莲翠投井自杀是两个月前发生的。”秋娘声音很轻,与秦逍距离极近:“落葬之后,大家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可是……没过半个月,慧姐姐半夜醒过来,瞧见了莲翠的鬼魂,吓得魂飞魄散。”
怨灵
光禄寺丞府中出现鬼魂,这事儿自然是颇为诡异。
“慧姐姐是如何发现了莲翠的鬼魂?”秦逍皱眉道:“那位光禄寺丞可瞧见?”
秋娘道:“她夫君叫卫璧,光禄寺掌着祭祀、朝宴,用的珍馐美酒都是天下间最好的。卫璧好酒,时常会出京去找寻美酒。天下间酒坊诸多,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酒坊反而能产出佳酿,光禄寺知道卫寺丞的喜好,所以巡视天下酒坊的差事,本该是光禄寺良酝署的差使,但却让卫寺丞去管这一摊子事,所以卫寺丞一年倒有半年的时间在外地。”
“秋娘姐,你是说寺丞府出现鬼魂的时候,卫寺丞不在府中?”
秋娘点头道:“慧姐姐斥责莲翠,莲翠投井自杀,卫寺丞还在外面,并不知道此事。这事儿发生后,慧姐姐也担心此事会给卫寺丞带来麻烦,所以尽快安抚了莲翠的家人,给了一大笔银子,尔后将莲翠下葬。莲翠下葬半个月后,有天晚上正下着雨,慧姐姐半夜醒来,发现……发现窗外站着一个人,披头散发,雨水将她的头发都打湿,但衣着却是莲翠生前的装扮,就站在窗边,一双眼睛盯着慧姐姐。”似乎想到那恐怖的景象,虽然是在青天白日,秋娘俏脸上也显出惊怕之色。
“慧姐姐看清楚了那是莲翠?”秦逍奇道:“有没有可能看错人?”
秋娘道:“慧姐姐和我说起的时候,十分肯定那就是莲翠。莲翠是她府里的丫头,在府中好几年,每天都能见到,所以慧姐姐不可能认错。再说了,慧姐姐是住在东院,卫寺丞不在府中的时候,她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其他家仆都不可能半夜跑到她的院子里去,更不敢在她的窗外装神弄鬼。”
“也就是说,慧姐姐见到鬼魂的时候,在她屋里还有一个丫鬟?”秦逍立刻问道:“当时那丫鬟可在身边?”
“在,那丫鬟叫含香,今年刚满十六岁,聪明伶俐,十分乖巧听话。”秋娘时常和慧姐姐接触,对寺丞府里的情况下显然十分清楚:“当时含香就在房里的打了地铺,睡在边上随时伺候。慧姐姐瞧见莲翠的鬼魂,立刻叫出声来,含香当时就被惊醒,急忙问慧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慧姐姐指着窗外的鬼魂,只说莲翠在外面,可是……!”秀眉蹙起,没有立刻说下去。
“可是什么?”秦逍追问道。
秋娘苦笑道:“可是含香看向窗外,却什么都没看见,而慧姐姐分明看见含香就站在窗边,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秦逍脑中也禁不住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这酒楼人声鼎沸,又是明天白日,可是想到那种诡异的情形,便是秦逍也觉得十分渗人,摸了摸鼻子问道:“你是说,莲翠的鬼魂站在窗外,慧姐姐看的一清二楚,可是贴身丫鬟含香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秋娘道:“事发之时,就是如此。这不但是慧姐姐亲口告诉我,而且叫了含香和我说,含香确信那天晚上她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窗外空空如也,根本不存在莲翠的魂魄。”
秦逍叹道:“看来是慧姐姐心里一直放不下莲翠,觉得莲翠投井自尽完全是因她所致,她心里有愧意,精神恍惚,所以才以为莲翠的鬼魂出现。”
“一开始慧姐姐也是这样想。”秋娘叹道:“那个雨夜第一次见到莲翠之后,十几天都没事,可是又在一个雨夜,慧姐姐半夜睡着,听到屏风后面有水滴声,她心里奇怪,就叫醒了含香,让她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含香过去看了一下,回来说什么都没有,慧姐姐问她是否听到奇怪的水滴声,含香也是什么都没听到。”
秦逍心知蹊跷的事情会越来越诡异,而且秋娘与慧姐姐情同姐妹,对这件事情一定十分在意,所以也不打断,仔细聆听。
“慧姐姐觉得奇怪,便自己起身到了屏风后面,然后……然后就看到浑身水淋淋的莲翠就站在屏风后面。”秋娘脸色微微泛白,两只手儿攥紧:“莲翠依然是披头散发,眼睛看着慧姐姐,身上满是雨水,似乎从外面刚进来,沾在身上的雨水落在滴落在地上,所以慧姐姐才听到滴水声。当时门窗都是关着,除了鬼魂,不可能有人能进得了房间,慧姐姐当时就吓得昏死过去,等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床上,有大夫给她瞧病。”
秦逍也觉得十分诡异,心想难不成那莲翠的鬼魂真的阴魂不散。
“大夫瞧过之后,说是慧姐姐受了惊吓,只需要调理一阵子就好。”秋娘道:“刚好她修养那几天,我就过去瞧了她,这才知道寺丞府里发生的蹊跷事情。我还单独问过含香,含香说什么都没有瞧见,不知道为何慧姐姐一个人能看到鬼魂。”
“秋娘姐,莲翠出现的时候,都是雨夜。”秦逍轻声道:“平时都没出现?”
秋娘摇头道:“没有,每次出现,都是下雨。慧姐姐说莲翠是投井死在水里,变成了水鬼,所以只要下雨,她就会借水显形。第三次出现的时候,还是在一个雨夜,而且一次比一次凶狠。第一次是在窗外,第二次是在屏风后面,第三次则是直接站在了慧姐姐的床边。慧姐姐为此日夜魂不守舍,即使换了房间也没有用。她茶饭不进,日渐消瘦,而且整天疑神疑鬼,还说莲翠饶不过她。”
秦逍想到什么,问道:“秋娘姐,那天我在你家里的时候,你换了一身去看朋友,难道……难道就是去看慧姐姐?”
“是啊?”秋娘点头道:“我去陪慧姐姐说说话,安慰她几句,多少也能让她宽心一些。”
不知为何,秦逍听得此言,心情大好。
那日他见秋娘打扮得十分娇艳出门,还以为是去见哪个男子,一直也不好问这件事情,现在知道秋娘只是去见慧姐姐,只觉得一颗心松宽许多。
但一时也说不上为何会宽心。
“慧姐姐怕他兄长担心,这事儿没有告诉过去,但他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事儿,所以传扬了出去,于是京都不少人都知道寺丞府内闹鬼。”秋娘叹道:“但这种事儿大家也只是偷偷议论,卫寺丞回来之后,慧姐姐已经瘦了十来斤,气色极差,身体虚弱,卫寺丞请了大夫,大夫却也都不能医治慧姐姐的心病,所以卫寺丞想了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