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之事,秦逍自然一清二楚,宋士廉这般一说,秦逍瞬间明白过来:“宋大人说的宇文怀谦,是宇文家派到京都的人质?”
“正是。”宋士廉微笑道:“当年长义候派了自己的亲兄弟进京为质,被朝廷安排在了礼部,无论是朝廷还是西陵世家,大家对人质的存在都是心知肚明,所以自然不会真的给西陵人质安排要紧的职位,随便挂个虚职,派人暗中监视。宇文怀谦绝非庸碌之才,有人说其兄长的才能远逊色于宇文怀谦,将宇文怀谦送到京都,就是担心宇文怀谦留在西陵会争夺家主之位。”
秦逍心下感叹。
他与宇文家的渊源不浅,此番进京,更是宇文家大公子宇文承朝陪同,只是半道上遇见王母会,宇文承朝为了搞清楚王母会的真相,毅然混进了王母会中,当时说好打探到情报就会进京汇合,只是却迟迟没有再见,秦逍想到宇文承朝,也会心中担忧。
宇文怀谦是当年宇文家送到京都的人质,也就是宇文承朝的亲叔叔。
秦逍在京都举目无亲,他与宇文怀谦更是从未见过,但他出身西陵,如今听到宇文怀谦的消息,内心深处竟瞬间泛起一丝亲切感。
“身为人质,能在京都生存下去已是不易,更不可能掌握什么实权。”宋士廉叹道:“大家都知道他人质的身份,骨子里自然是瞧不上他,是个人都能在他面前呼来唤去。宇文怀谦在京都多年,凭心而论,受到的羞辱也是不计其数,但他忍辱负重,只是默默忍受,并不与人争辩计较,后来大家知道他骂不还口,再骂也就没什么意思,所以他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一些。”
秦逍知道西陵世家当年在兀陀人进犯的时候,一开始打着小算盘,并没有支持都护军,后来与朝廷私下交易,在战后控制西陵,也派了人质进京,但在京都人们的眼中,西陵世家就是一群反复无常的小人,像宇文怀谦这样的西陵人质,在京都的处境自然是尴尬异常,受人欺辱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朝廷对西陵世家存有提防之心,毕竟在最危难的时候,西陵世家差点背弃过朝廷,哪怕后来双方达成了协议,而且在战后双方也履行了承诺,但双方其实都对对方存有疑忌之心,并不信任。
如此情况下,朝廷当然也不可能让西陵在京人质担任要职,让其领着俸禄闲散度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现在还在吏部?”
“不在吏部,在京都府。”宋士廉犹豫一下,终是道:“他在吏部当差的时候,手头没有实权,进衙门也只能为人端茶递水,毕竟五十岁多岁的人,天天被一帮子甚至比他还年轻的官员呼来唤去,面子上也不好看。司徒部堂准许他不必进衙门点卯,所以最近几年去衙门就少了,老夫妻二人在民坊内的一间院子度日,很少出来与人交往。”
“民坊?”
“他虽然有官身,却是连普通百姓都不如,身为人质,虽然西陵宇文家不缺银子,但宇文怀谦在京都低调的紧,过得异常节俭。”宋士廉轻叹道:“西陵叛乱之前,朝廷一直都有人暗中监视。西陵叛乱过后,朝廷得到消息,西陵许多世家参与其中,一时也没有完全弄清楚状况,不知道宇文家是否也参与叛乱,所以朝廷下令,将西陵在京为人质的那些人全都抓了。不过圣人英明,没有让刑部来管此事,只是将那些人关进了京都府的大牢,以他们的身份,满朝上下自然也不敢有人为他们说情。”
秦逍皱起眉头:“如此说来,宇文怀谦还在京都府大牢?”
“正是。”宋士廉点头道:“前些日子,他的老妻还往吏部要见司徒部堂,想求部堂救一救宇文怀谦,只是这种时候,谁都担心自己和西陵世家扯上关系,司徒部堂自然不会见她。”
“但宇文家并没有参与叛乱,反而效忠朝廷,与叛乱的樊家势不两立。”秦逍立刻道:“宇文怀谦并非反臣,为何还不放出来?”
“现在大家只知道是西陵世家叛乱,虽然也有人说宇文世家依然效忠朝廷,但谁也拿不出证据,西陵的局面一片混乱,有人甚至说宇文家表面忠心,私下里肯定参与了叛乱。”宋士廉肃然道:“那些人质关在牢里,没人审问,也没人敢放出来,反正宫里不提,下面的官员们也都不会主动提及。”看着秦逍,道:“宇文怀谦身体不是很好,我担心他在牢里待得久了,会死在里面。”
秦逍微一沉吟,才道:“宋大人和宇文怀谦交情不错?”
“也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我平日喜欢书法,他在衙门里的时候,我会偶尔和他谈书论字。”宋士廉平静道:“小秦大人,宇文怀谦才干出众,你若能够将他从京都府的大牢救出来,甚至提拔他到大理寺当差,他对你必然是感激不尽,日后也必将成为你身边可用人才。你们都是出身西陵,也算是故乡之人。”拱手道:“虽然冒昧,不过眼下除了小秦大人,恐怕没有人能救出宇文怀谦,还请小秦大人出手相助。”
秦逍这时候已经明白,宋士廉与宇文怀谦定然颇有交情,宇文怀谦因为西陵叛乱而遭受牵累,被朝廷下狱,满朝文武自然不可能有人再为宇文怀谦主持公道,宋士廉虽然有心,但要救出宇文怀谦还是无能为力,甚至一不小心反被卷入进去。
如今秦逍身为大理寺少卿,甚至管着大理寺官员任免之权,大理寺又是帝国法司衙门,宋士廉显然是抓住机会,这才出口求情,希望秦逍能够出手相助,救宇文怀谦于牢狱。
多子多孙多福
入城与宋士廉分路之后,秦逍骑马带着秋娘直接到了太平坊。
太平坊位于皇城含光门南边,与皇城中间只隔着一条街道,被称为京都官坊之一,坊间里几乎都是朝中官员的府邸。
秋娘在京城多年,对京都的地理格局自然也是颇为熟悉,虽然从未进过太平坊,但到了太平坊的牌楼前,就有些吃惊,坐在秦逍身后拽着他腰带,吃惊道:“到这里来做什么?是不是走错路了?”
秦逍只是浅笑,也不说话,取了大理寺少卿的令牌在手,向牌楼下的守卫亮了一下,守卫立时放行。
太平坊内的道路宽阔而干净,远不是乌衣坊能够相提并论。
健马走在青石板街道上,马蹄发出清脆的响声,两边青砖白瓦,都是高门大院,与民坊中的景象完全是天壤之别。
秋娘美目圆睁,竟是有一丝紧张,有些忐忑道:“干嘛到这里来?咱们……咱们快回去。”
“还不到中午,天色还早,急着回去做什么?”秦逍骑在马背上,悠闲自在,含笑道:“反正今天你休息一天,不用去河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秋娘知道秦逍现在是大理寺少卿,连宋士廉对秦逍都客客气气,他来太平坊去见别的官员,别人自然也是不敢怠慢。
不过自己一介布衣,跟在秦逍身边,难免会被人说闲话。
但此刻坐在马背上,也是下去不得。
终是到得一处府邸前,秦逍翻身下马,扶着秋娘下马来,这才双手叉腰,面对府邸,笑道:“秋娘姐,你看这房子如何?”
这座府邸虽然规模不算很大,却也是朱门高墙,很有气派。
“这是……这是谁家?”秋娘有些诧异,见到大门紧闭,也不知道秦逍为何会带自己到这里来。
秦逍也不废话,拴好马,这才拉住秋娘手腕,秋娘吃了一惊,心想没人的时候被你占了便宜倒也罢了,眼下是在街道上,万一被人看见,那还了得,想要挣脱,但秦逍手巾却很大,硬是拉着她到了门前,抬手拍了拍大门,很快,大门就被打开,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打开门,看到秦逍,忙道:“老爷!”
秋娘一愣,秦逍也不废话,拉着秋娘手腕进了院子,院里铺着青石板,干干净净,显然是刚刚打扫过。
看门人已经关上门,垂手站在一边。
秋娘瞧见院里除了看门的男人,空空荡荡,不见其他踪迹,她毕竟也是聪明得很,隐隐明白什么,秦逍看她神色,知道她已经猜出来,笑道:“这是圣人赏赐的宅邸,以后就归我了。”
秋娘虽然已经猜到几分,但秦逍说出来,还是让秋娘吃了一惊。
环顾四周,庭院别致,和乌衣巷那些房舍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
“你……你真有本事。”秋娘顿时拘谨起来,已经挣开秦逍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勉强笑道:“圣人恩眷,以后……以后你可要好好为朝廷办事。”
圣人赏赐秦逍府邸,大理寺众人都是知晓,但秦逍却没有早早告知秋娘。
旨意颁下来之后,隔天工部就派人请了秦逍前来验收,不但将房契地契都送到了秦逍手中,而且还专门派人将宅邸收拾打扫了一番,宫里不但将赏赐的绸缎黄金都送了过来,太仆寺那边也挑选了两匹上好的御马送到了府里的马厩中。
府里并没有下人,工部专门安排一个人暂时看守宅子。
秦逍今日特地带了秋娘过来,也是希望让秋娘高兴一番,但此刻却感觉秋娘笑得十分勉强,也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高兴,有些意外,看到秋娘低着头,似乎有什么心事,当下向那看门人道:“你去找些马料,将我的马喂了,顺便马厩那两匹马也喂些草料,别让它们饿着。”
看门人虽然是工部派过来的杂工,暂时在府里看守,但秦逍如果能将他留下来在府里当差自然是再好不过,秦逍的吩咐,自然是不敢有丝毫违抗,也知道秦逍是有意支开自己,急忙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