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费辛只不过一番话,自己便要铩羽而归,面子上实在是难看。
可是对方准备充分,句句有理,自己根本挑不出呲牙的理由,总不能因为脸面过不去便要抽刀和杭州营火并,真要这样做了,万一被扣上一个兵变的罪名,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说之前被杭州营夺走监牢,是神策军的奇耻大辱,现在调头撤走,那就是自己的奇耻大辱了。
“费大人,监牢里面关押的都是乱党。”乔瑞昕冷冷道:“若真是走脱了一人,或者有人无故死在里面,你们可要担起后果。”
费辛点头道:“乔将军放心,一来真要出了什么事情,依然属于法司事务,不必神策军来过问,二来既然杭州大营接管了大狱,那么这里出现任何后果,责任都由杭州营承担。”再次抬手:“将军请!”
乔瑞昕无可奈何,冷哼一声,沉声道:“咱们先撤。”转身便走,从手下官兵之中穿过,虽然面上一脸冷峻,可是感觉到两边官兵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却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堪至极。
待得神策军撤离,费辛才长出一口气,向甘景山道:“甘统领,这里就先交给你了,务必谨慎小心。”
“费大人放心,出了岔子,唯我是问。”甘景山拱手道。
杭州刺史府,刺史范阳此刻却是一脸兴奋,上下打量着秦逍,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帆船。
少卿大人很年轻,样貌清秀,给人一种邻家男孩的感觉,很难让人想到这样一个年轻人会身居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更是公主派来扭转局面的重要人物。
不过范阳却已经对这位秦少卿的能力不再怀疑。
秦逍在最合适的时机,以最合适的理由领兵入城,入城之后,又第一时间派人控制了杭州大狱,此外又派兵将刺史府保护起来,可以说这位少卿入城之后便已经占据了主动。
“秦少卿果真是年少有为。”范阳欣慰笑道:“实不相瞒,之前老夫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杭州的局面,幸亏秦少卿及时赶到,这是杭州之幸,更是大唐之幸。”
“秦少卿,你若再迟些日子过来,杭州还要死更多人。”赵别驾苦笑道:“安兴候分明是要将杭州官绅赶尽杀绝。”
秦逍淡然一笑,道:“刺史大人,安兴候所为,也并非都是错的,只不过是火候太过了些。杭州有乱党吗?当然有,被关押的士绅之中,少不了一些与乱党勾结之徒。苏州钱家并不蠢,他们很清楚,仅凭一家之力,即使有王母会,也绝无可能叛乱成功,江南七姓虽然未必都卷入叛乱之中,但若说只有钱家一门叛乱,你们难道相信?”
范阳摇头道:“不信。秦少卿这话说得对,杭州士绅之中,一定有乱党。”
“根据我们的判断,苏州叛乱之后,杭州甚至扬州没有动静,不是这两州没有乱党,而是他们一开始的计划,是在钱家挟持公主之后,再共同起事。”秦逍神色肃然:“但他们的计划出现了问题,没能顺利挟持公主,所以杭州这边才不敢轻举妄动。安兴候带兵杀过来,入城之后大开杀戒,雷厉风行,这固然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其实也是杭州士绅没有想到的,否则杭州的一些乱党绝不会坐以待毙。安兴候的雷霆手腕,也算是先声夺人,在乱党反应过来之前便将他们扑灭了。”
反击
范阳和赵别驾对视一眼,都是微微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杭州有乱党不容置疑,却也并非所有的士绅都是乱党。”秦逍叹道:“苏州钱家是乱党,但在苏州仅次于钱家的第二大世家,董家却是精忠报国。”
范阳立刻道:“秦少卿言之有理。老夫也是如此想法,乱党是有的,但不能以偏概全。其实这杭州士绅中,多数还是忠于朝廷的。”
“所以谁有罪谁无罪,还需要详细甄别。”秦逍微笑道:“公主差遣下官前来杭州,就是担心乱局之下,会牵累无辜。公主知道下官在大理寺当差,也知道杭州最近给许多人定罪,所以命下官前来巡案,审查这些案件。如果没有纰漏,那自然是更好,可若是有了纰漏,必要拨乱反正,绝不能让人玷污了大唐律法。”
范阳连连点头:“该当如此,该当如此。”又道:“秦少卿,杭州这些时日的案卷,目下都在刺史府内。”拍了拍手,门外立刻便有人抬着两只箱子进来,杭州知府毛易之紧随而入,让人将箱子小心翼翼放下,这才向堂内的三人拱了拱手,随即看向秦逍,恭敬道:“少卿大人,这两只箱子内都是案卷,请您检查。”
“秦少卿,这位是杭州知府毛大人。”范阳介绍道:“保存这些案卷,毛大人居功至伟。”
毛易之心下感激,忙道:“这是下官应尽之责。”
秦逍扫了两只箱子一眼,问道:“毛大人,这里面的案件是否都审理过?”
毛易之苦着脸道:“这里面共有案卷一百二十七份,下官其实一件都没有审理过。神策军入城之后,率先将包括林氏在内的杭州三大世家全都逮捕,关进了监牢。这三桩案件的卷宗不在箱子里,是由安兴候那边直接定罪。不过利用这三家,神策军此后牵涉到了更多的世家大族,他们只是拿来所谓的口供,而后再有几分其他家族与三大世家来往的凭据,便咬定其他家族也是叛党,并不经过审理,直接抓人送进监牢。”
“哦?”秦逍不动声色,淡淡道:“没有经过审理,就定罪入狱,这可有违律法。”
毛易之叹道:“谁说不是。下官一开始也告诫过他们,如此这般,不合国法。只是他们却说非常之时,如果一一审理,耗时耗力,有确凿的证据,根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你是杭州知府,没有你认同定罪,军方是没有资格给任何人定罪。”秦逍盯着毛易之眼睛:“毛知府,你可知罪?”
毛易之见得秦逍目光锐利,后背一凉,却已经跪倒在地,惶恐道:“下官……下官确实有罪。”
“起来说话。”秦逍抬抬手,向范阳道:“老大人,毛大人确实有功,但也有过在先。其功,下官没有资格赏赐,但其过,作为大理寺巡案官员,却也只能将事情原原本本程禀上去。这一百多桩案件,没有经过审理就定罪,甚至有不少人在没有得到法司衙门确认的情况下,擅自斩杀,简直是岂有此理。神策军滥杀囚犯有罪,但毛大人甚至老大人都没有阻拦,也是难辞其咎。”
范阳神情凝重,微微点头,毛易之也知道自己罪责不小,只能道:“秦大人,下官确实有罪。不过老大人和下官没能阻止,并非我们不想,而是……!”
范阳却已经打断道:“秦大人,关于此事,老夫会写请罪折子呈送京都。”向毛易之道:“毛大人,杭州之乱,你和老夫难辞其咎,不必找理由搪塞。”
秦逍却已经站起身来,向范阳深深一礼,感慨道:“老大人,两位如此明事理,接下来的事情,下官就好办了。”
范阳含笑道:“老夫就等着秦少卿明辨是非。监牢之中,许多都是无辜之人,秦大人如果能够帮他们洗刷冤屈,还他们清白,老夫就算丢了这颗人头,也是值得的。”
“老大人放心,你做了该做的事情,谁也取不走你的性命。”秦逍很坚定道:“置若毛大人,或许会有麻烦,但我可以向毛大人保证,尽量会让你的罪责减到最轻,即使真的有人以此大做文章,你的家人也必然平安无事。”
毛易之心知肚明,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安兴候当作枪使,如果秦逍回护自己,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很棘手,反倒是先确定了杭州知府有罪,那么安兴候那边也就挑不出毛病。
他知道自己的罪责不小,人头落地都是大有可能,但如果能够保证自己的家小安然无恙,真要被送上断头台,那也是心甘情愿。
毛易之向秦逍深深一礼,又向范阳行礼,道:“诸位大人,若是下官获罪,家中老小,还请代为照顾。”
秦逍微微一笑,道:“毛大人也不必急着说丧气话。你也不是没有将功赎罪的机会。”指着两只箱子道:“这两只箱子里有上百份案卷,大理寺丞费大人和你都是精晓大唐律法的官员,从今天开始,你二人就不眠不休,一桩一桩地审查案件,只要证据不足,无法定罪,便可以禀报上来,刺史大人和我也可以直接将被构陷的囚犯释放。回头朝廷议罪,你又审查翻案之功,我也可以为你说情。”
毛易之欣喜道:“多谢少卿大人,下官必定不眠不休,协助费大人翻案。”
范阳也是一脸欣慰,笑道:“杭州士绅若知道秦大人之举,必定将你视为降世的菩萨。”
“大人可千万别这样说。”秦逍忙笑道:“这都是公主吩咐,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此外如果没有老大人和诸位的相助,也不可能伸冤平反。”
范阳一度还担心秦逍年纪太轻,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但此番亲见,秦逍虽然年轻,但言谈得体,而且透着与实际年纪不相称的成熟,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赵别驾,安排酒宴。”范阳心情不错,吩咐道:“咱们为秦少卿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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