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相摇头道:“还是不行。”
“哦?”
国相犹豫了一下,起身道:“老臣斗胆进言,我大唐其他人都可以嫁往渤海,却唯独麝月公主不可以。”上前一步,神情肃然,微压低声音道:“渤海莫离支渊盖建的野心,比江南世家更大,也更有实力!”
他说完这句话,便闭口不言。
圣人眉头一紧,自然已经明白了国相的意思。
江南王母会此番叛乱失利,固然是因为事起仓促,其而王母会的几股势力心思各异,但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因为没有挟持住麝月公主,非但无法打出麝月公主这面旗帜,反倒让麝月坐镇沭宁城,成了平叛的一面旗帜。
所有人都知道,大唐麝月公主是李唐皇族真正的血脉。
渤海靺栗人野心勃勃,如果渤海同意麝月下嫁,而且麝月也顺利成为渤海的王后,那么麝月公主就拥有大唐公主和渤海王后两重身份,一旦渤海国利用麝月李唐皇族血脉做文章,反倒是会给大唐带来巨大的威胁。
国相一针见血,圣人不禁微微点头。
“圣人,下嫁公主结亲,可以效仿古例。”国相道:“渤海求亲大唐公主,看重的并不是哪个人,而是大唐公主的名号。大唐公主下嫁渤海王,这自然会让渤海王荣耀无比,老臣的意思,可以挑选一名貌美女子,赐婚永藏王。”
“若是以前,你这法子也并无不可。”圣人道:“不过既然要安抚他们,却也不能随意挑人。”
国相立刻道:“圣人所言极是。挑选的女子,不但要样貌过人,而且还要聪慧伶俐,见多识广,如此才能应付渤海那边的局面。赐婚永藏王,不仅仅只是为了结下姻亲,靺栗人反复无常,即使赐婚,可是如果发现有机可乘,也未必会在意两国的姻亲关系,所以挑选的女子,必须有能力安抚永藏王,能在渤海那边尽可能为我大唐争取更多的利益。”
“国相这话深合朕心。”圣人泛起一丝浅笑,微点头道:“若能选的此等女子,朕可以收其为女儿,封赐公主名号,如此一来,下嫁渤海也就顺理成章了。”微一沉吟,才道:“国相,倾城似乎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你觉得她是否合适?”
国相却是面不改色,拱手道:“如果圣人决意让倾城下嫁渤海,老臣绝无异议。不过圣人知道,倾城自幼就被溺爱,说她聪慧倒也不假,可是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一些寻常之事,她都是闹不明白。”叹了口气,道:“这也都是老臣太过娇纵,若是知道有今日的局面,无论如何也要好生调教。”
“朕刚进宫的时候,和她一样,也是懵懂无知。”圣人见国相并不拒绝,神色变得平和,微笑道:“如果真的嫁到渤海,她是大唐国相之女,本就是朕的侄女,朕再赐封公主名号,渤海人就挑不出任何毛病。她成了渤海王后,在渤海历练几年,也自然会精明能干。倾城样貌出众,永藏王迎娶了她,自会好好疼爱,到时候倾城在永藏王耳边的言语,永藏王也不会不听。”
国相肃然道:“如果是从前,这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如今的局势,倾城依然不合适。”
圣人皱起眉头,国相立刻道:“三年之内,出兵西陵,所以安抚渤海国最重要的时间,就是在这三年。圣人,老臣刚说过,靺栗人反复无常,要下嫁公主,必须是精明强干之人,到了渤海国,就能立刻看清局势,而且迅速为我大唐争取利益,根本没有历练的时间。”顿了顿,才平静道:“倾城太过稚嫩,她要在渤海王宫站稳脚跟就要不少时间,如果只是为了两国姻亲,老臣赞同倾城下嫁,否则就必须另选他人。”
圣人若有所思,她对夏侯倾城自然是十分了解,也知道国相对夏侯倾城极为保护,并不让她卷入纷争之中,是以这位国相之女天真烂漫,甚至谈不上有任何心机。
二宫闱之争、两国较力,就绝不是夏侯倾城这样稚嫩的女子能够应付,她知道国相骨子里当然不希望爱女下嫁渤海国,但国相所言,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京都官宦之家自然也有精明过人的女子,但渤海是否会接手官宦之女下嫁渤海?”圣人蹙眉道:“即是赐封公主名号,但靺栗人却一定会查明她的出身。倾城是夏侯家的人,是朕的侄女,他们自然可以接受,但其他人……!”
国相眼角余光忽然瞥向了长孙媚儿,长孙媚儿的目光刚好与国相接触,看到国相眼神,花容微微变色。
圣人何其精明,看在眼中,忍不住扭头看向长孙媚儿,见长孙媚儿低着头,站姿明显有些不对,犹豫了一下,才道:“国相,你身体不大好,今日就议到这里,先退下吧,魏无涯,送国相!”
魏无涯上前躬着身子,恭敬道:“老奴恭送国相!”
国相行礼过后,也不多言,出了御书房。
屋里一阵幽静,圣人看向长孙媚儿,轻叹道:“媚儿,你在想什么?”
“没……没有!”长孙媚儿紧张道:“媚儿没想什么。”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圣人平静道:“你是担心朕会让你下嫁渤海?”
长孙媚儿娇躯一颤,“噗通”跪倒在地,颤声道:“媚儿……媚儿只想这辈子都伺候在圣人身边,绝无他想。媚儿出身普通官家,也没有资格受封公主名号……!”
圣人却是站起身来,走到长孙媚儿身边,伸手握住她手臂,将她拉起,随即握着她一直手儿,走到椅子上坐下,这才细细打量长孙媚儿,柔声道:“你觉得国相今日之言,可有道理?”
“这……!”长孙媚儿额头渗出一丝冷汗,勉强笑道:“国相老成谋国,他说的自然不错。”
“朕也明白他说的不是没道理。”圣人叹道:“媚儿,你可知道西陵被乱贼所占,朝廷没有立刻发兵,不是朕不想,而是朕不能。你在朕身边多年,应该明白,朕虽然是九五之尊,但很多事情也由不得朕做主,朕的难处也很多。”
天降横财
长孙媚儿眼圈泛红,圣人握着她的手,轻抚她的手背,柔声道:“朕身边缺不了你,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真不会让你离开朕的身边。”
“媚儿死也要伺候在圣人身边。”
“朕一直将你当作女儿看待,麝月虽然是朕亲生,但你比她更明白朕的心思。”圣人轻叹道:“朕是女人,也是皇帝,女人为君,比男人更难。朕一旦比不上先代圣君,就会被天下人骂成祸水。朕其实很清楚,西陵丢失,朝廷没有出兵,许多人都觉得朕是昏君,朕如果收复不了西陵,必将千秋万代被那些人唾骂。”
长孙媚儿鼻子一酸,轻声道:“那是他们不知圣人的难处。”
“国库没有银子,帝国周围虎狼环伺,朕又岂敢轻举妄动?”圣人苦笑道:“朕比任何人都想早日收复西陵,也一直在等待机会。国相说的没有错,江南之乱,看似是祸,其实也是个机会。”凤目生出寒意,冷冷道:“朕不想大开杀戒,可是也不允许江南世家继续对朝廷存有威胁。他们要活下去,朕给他们机会,利用江南之资收复西陵,即可以削弱江南世家的实力,也可以为大唐收复疆土,一举两得。”
“圣人英明!”
“之前国相一直对朕抱怨国库空虚,他也一直反对耗费巨资用于收复西陵。”圣人目光深邃,缓缓道:“这次他主动要求整军备战,也是深合朕意。朕如果收回了西陵,那些背后咒骂朕的人就会闭上嘴巴,朕也将名垂秋千。”
长孙媚儿水汪汪的眼眸儿看着圣人,轻声道:“圣人已经决意整军备战?”
圣人微微点头,道:“这是最好的机会,朕自然不能错过。”顿了顿,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道:“媚儿,你随在朕的身边多年,以你之见,大唐周围诸多虎狼,谁最可怕?”
媚儿一怔,圣人浅笑道:“你但说无妨。”
“慕容天都老奸巨猾,而且文武双全,他控有南疆两州十四郡,威胁极大。”媚儿缓缓道:“不过南疆非富庶之地,他维持数万兵马,多年下来,其实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圣人微笑颔首,媚儿继续道:“北方图荪人虽然勇悍,但诸部落离心离德,杜尔扈部的铁瀚虽然想要一统草原诸部,但短时间内没有可能达成,一盘散沙的图荪人在目前对我大唐也形不成绝对威胁。”顿了顿,继续道:“论起兵力之强,最难对付的便是兀陀汗国,他们觊觎大唐许久,一直都想着向东扩张,始终是我大唐心腹之患。”
“不错。”圣人冷笑道:“兀陀人贼心不死,如果放纵西陵不管,等到兀陀汗国借助李陀叛党的力量完全控制西陵,那么大唐就直接面对兀陀汗国,只有一道嘉峪关阻挡。嘉峪关虽然是天堑,但这世间没有真正的铜墙铁壁,一旦被兀陀人破关,兀陀铁骑驰骋关内,到时候我大唐将危在旦夕。”
媚儿道:“所以圣人想要及早解决西陵?”
“西陵只要控制在大唐的手中,就可以成为与兀陀汗国的缓冲之地。”圣人平静道:“兀陀人要打过来,只要西陵那边拖延他们一些时日,唐军就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做好准备,所以西陵对大唐的重要不言而喻。”微一沉吟,才道:“兀陀汗国是一把大刀,大唐上下都知道他们是最强的对手,可是比起兀陀汗国,渤海国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他们不是刀,是一把匕首,整个渤海国更是老辣的刺客。”
“刺客?”
“朕登基的时候,叛乱四起,朕本以为渤海国也会跟着趁虚而入,所以调了不少兵马驻守辽东。”圣人淡然一笑:“可是靺栗人却还是让朕大感意外,他们竟然始终按兵不动,甚至都不曾派人在边关骚扰。”凝视着媚儿道:“渊盖建心机之深,性情之沉稳,甚至让朕感到吃惊。那种情势下,很少有人会经受住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