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微抬头,见得圣人面庞说不出的唏嘘,却似乎真是肺腑之言,恭敬道:“小臣虽然才疏学浅,可是但凡能为圣人分担一点点忧烦,万死不辞。”
“你的话,朕是相信的。”圣人含笑温言道:“江南练兵确实是个好法子,秦逍,江南世家当真愿意拿出银子来帮助朝廷募军练兵?”
秦逍抬头笑道:“商人唯利是图,视财如命,要他们掏银子就想要他们的命,自然不轻松。不过圣人如果在江南练兵,臣会全力游说他们掏银子出来,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不会让国库负担这笔花销。”
圣人微一沉吟,才道:“此事等渤海使团离京之后,朕会召集重臣细细商议。”
“圣人,小臣斗胆讯问一件事,不知……?”
“你是想问那位渤海世子杀人之事?”圣人打断道。
秦逍点头道:“正是。小臣入宫之前,在大理寺听他们提及,渤海世子渊盖无双自从进入大唐境内之后,沿途以诱骗的手段,前后杀害我大唐三十六名子民,最后一名受害者甚至就是在京都城门之外被杀,如此罄竹难书的罪行,小臣不知大理寺是否需要彻查?”他这次没有低头,而是看着圣人那双依然很漂亮的凤目。
“这件案子暂时就先按住吧。”圣人淡淡道:“不必将事情闹大。”
秦逍摇头道:“圣人,事情已经很大了。渊盖无双在城外杀人,这事儿肯定是瞒不住,如今恐怕早已经是满城皆知。渤海人在我大唐肆无忌惮杀人,如果不闻不问,小臣恐怕会人心不服。”
“朕知道此事。”圣人道:“渊盖无双手中有那些死者的生死契,他早有准备,这件案子怎么查?”
秦逍道:“如果想查,自然有办法。生死契不假,但那些生死契是否就能成为他的保命符?如果生死契的签订存在逼迫或者诱骗,同样可以彻查。臣可以调动大理寺的人手,将这三十六名受害者的家眷以及案发之时的目击者全都找到,然后听他们的证词,如果证词都说生死契是在诱骗的情况下签订,那么渊盖无双手中的生死契就不能作数,他在大唐境内杀人,就要遵照大唐律法来审理,到时候大理寺照样治他的罪。”
“他的父亲是渤海莫离支渊盖建。”圣人缓缓道:“渊盖建有五子,渊盖无双是他的幼子,如果他的幼子被大理寺定罪,甚至死在大唐,你觉得渊盖建会如何做?大唐和渤海的姻亲是否还要继续?”
秦逍皱眉道:“可是渊盖无双在大唐滥杀无辜,咱们却不能给他定罪,甚至还要与他们结亲,让他安然无恙返回渤海,我大唐的尊严何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在大唐犯了罪,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也不能放过他,更何况他现在就在京都,只要圣人一道旨意,小臣立刻开始查办此案,他要能走出京都一步,小臣便……!”
话声未落,圣人已经沉声打断道:“不要说了。秦逍,你的话太多了,朕说过,这件案子暂且按下,你听不懂朕的意思?”神情变得严厉起来,秦逍见状,欲言又止,只是拱手,也不多言。
“你想收复西陵,那就必须安抚渤海。”圣人淡淡道:“否则在这种时候大唐与渤海交恶,等到出兵收复西陵,渤海那边就可能趁虚而入,这个道理你应该懂。既然要为朕分忧,就要心存大局,有些事情不可意气用事。”蹙起眉头,冷冷道:“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秦逍嘴唇动了动,终究只是道:“小臣明白!”心下却是冷笑,暗想苏瑜所料不错,皇帝还真不会因为几十条人命,就改变自己与渤海联姻的计划,毕竟三十六条人命在圣人眼中,确实不值一提。
观音庙
秦逍从宫里出来,心情不是很好,骑着黑霸王顺着长街而行,寻思着圣人如今的态度,恐怕渊盖无双最终还真的能够安然离开大唐。
可是只要被渊盖无双走出大唐边界一步,这次事件,恐怕就是大唐立国以来最耻辱的时刻。
他在西陵当差的时候,闲来无事就在茶馆里听书,在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大唐是一个威震四夷的强大帝国,周边诸国但凡看到大唐的旗帜,那是连逃跑的勇气也没有,乖乖地跪倒在地,朝中大唐旗帜叩拜。
大唐征服渤海国的历史,说书先生自然也不会错过。
武宗皇帝麾下的大唐铁血精兵,将不可一世的渤海国打的屈膝跪地,甚至将渤海统帅的送到武宗皇帝的马下,接受皇帝陛下的惩罚。
每当在茶馆里听到大唐帝国曾经那无双雄风之时,秦逍骨子里便觉得热血沸腾。
可是他实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渤海一个莫离支的儿子在大唐肆无忌惮杀了数十人,当朝的皇帝陛下竟然想要大事化小,而凶手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他其实也知道如今的大唐帝国自然不及鼎盛时期的威势,可是这起事件,是否也在表明大唐帝国正在迅速衰弱?
正自寻思,忽见得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不远处出现,他倒不是有意去看,只是目光在街道上扫动之时,恰好从那边划过,那身形轮廓映入眼帘之中时,立刻便有熟悉感,自己看了看,只见到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正往一家书画店进去,披着一件淡色的薄薄披风,头戴斗笠,斗笠边缘垂着轻纱,挡着了面孔。
不过秦逍只看她娉婷身姿和行走的姿势,一眼就认出正是宫中舍官长孙媚儿。
他有些诧异,长孙舍官是圣人身边的近侍,之前入宫面见圣人的时候,长孙舍官就像圣人的影子一样,一定会在圣人身边,可是今日入宫却不见长孙媚儿的身影,秦逍本就有些奇怪,此刻竟发现长孙媚儿出现在宫外,更是诧异。
他本想直接过去打招呼,但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外面,赶车的车夫压着斗笠,但却显然在观察四周的动静,一时也不好直接过去。
他与长孙媚儿虽然相熟,但这位舍官美人是宫里的人,身份不一般,自己身为朝廷的官员,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宫中女官太熟络,只怕就会别有居心之人所利用。
他下了马来,刚好边上有一个卖首饰的地摊,卖的自然不是什么名贵首饰,他蹲下身子故作挑选,但却一直观察马车那边的动静,也并没有多久,便见到长孙媚儿从铺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幅卷轴,似乎在里面买了一幅画,显然也没有注意这边,上了马车之后,马车却是调了个头离开。
秦逍更是诧异。
如果是要回宫,应当继续前行,现在掉头却刚好与去宫里的方向相反,却也不知道长孙媚儿这个时候往哪里去。
他心中好奇,有心看看长孙媚儿到底要做什么,正要起身离开,想想自己在地摊上挑了半天,随便拿了个手镯子,丢下一块碎银子,也不等那小贩找银子,直接翻身上马,跟在了马车后面。
那小贩抬手本想叫住,但秦逍走得快,小贩想想,放下了手。
马车穿过几条街,秦逍一直远远跟着,并不靠近,却也不让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走了大半个时辰,却是越来越偏僻,马车终于停在一处庙宇外面,长孙媚儿下车后,车夫直接赶着车离开,媚儿左右看了看,终于回过身,望向了秦逍这边,秦逍这时候也没地方躲避,骑在马背上,有些尴尬,却还是向长孙媚儿挥了挥手。
长孙媚儿倒是镇定自若,竟似乎早就知道秦逍跟在后面,只是微一点头,也不多言,径自进了庙宇。
秦逍更是尴尬,到的庙宇前,才知道这是一处观音庙,庙宇其实并不多,香火也不如何旺盛,将马拴好,这才上了石阶,进了观音殿内,见到中间供奉着大慈大悲观音金身,另有诸多小型观音朔像,观音大士千变万化,朔像也都是庄严肃穆。
长孙媚儿已近跪在观音朔像前,双手合十,仰首望着大慈大悲观音。
秦逍走到边上,犹豫一下,也在边上的蒲团跪下,却发现殿内空空荡荡,并没有其他人影。
媚儿很虔诚地叩拜数次,秦逍见状,有样学样,媚儿每次叩头,他也跟着叩头,直等到媚儿扭过头来看着他,秦逍才尴尬一笑,道:“舍官好,真是巧!”
长孙媚儿也不着恼,浅浅一笑,声音柔和:“很巧吗?你不是一直跟着我到了这里?”
“这个……!”秦逍更是尴尬,抬手挠头,解释道:“先前刚从宫里出来,在宫里没有见到舍官,心里很奇怪,哪知道回来的途中看到你,想亲自向你表示感谢,所以……所以这才跟了过来。”
“感谢?”
秦逍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正是上次离京前往江南之时,长孙媚儿亲手交给他,本意是遇到难处之时,可以用玉佩向长孙元鑫寻求帮助。
“舍官姐姐这块玉佩我一直带在身上,江南之时,长孙统领也帮了大忙。”秦逍将玉佩递过去,感谢道:“玉佩物归原主,多谢姐姐照顾之情。”
长孙媚儿嫣然一笑,接过玉佩,柔声道:“你这次在江南立下了大功劳,圣人对你夸赞不已,以后谨慎行事,圣人自然会提携你。”
“舍官今日怎有空出来?”秦逍见得长孙媚儿如春风般的和煦笑容,心情顿时大为舒畅,放松许多。
说也奇怪,长孙舍官的样貌在自己所认识的女人之中,虽然不是艳压群芳,但她的笑容却很有感染力,秦逍每次见到她,总会觉得特别舒服,而且心情也会变得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