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衣一语惊醒梦中人。
“江南世家现在能够全力支持龙锐军,只因为他们想要依附于你,归根结底,是希望利用你来保住他们的家门。”顾白衣正色道:“一旦他们自己承受不住,又或者你对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也一定会很干脆地将你抛弃。你若想在东北真正立住脚,就需要杜绝一切隐患的存在,有两样必须要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一样是兵权,一样是财权,缺一不可。”
秦逍点头道:“大哥言之有理。只不过以现在的情势,除了江南世家,我也无法依靠其他人。国库空虚,国相把持户部,想要从户部拿银子简直是异想天开,除了江南世家,几乎没有其他的军资来源。”
顾白衣凝视秦逍,微笑道:“你错了!”
“错了?”秦逍疑惑道:“大哥,什么错了?”
顾白衣含笑道:“古语有云,入乡随俗。你到了东北,不但要习惯东北的环境和气候,还要和东北世家多亲近。如果没有东北士绅的相助,你想在东北站住脚跟,几无可能。”
秦逍诧异道:“要和东北士绅亲近?可是东北四郡都是辽东军的地盘,东北士绅都是他们的人,我们……!”
“你又错了。”顾白衣道:“东北士绅虽然听命辽东军,但从来都不是辽东军的人。在东北士绅的眼中,辽东军属于外人,而且是让他们恨之入骨的外人。”
秦逍更是诧异,意识到顾白衣很可能让自己拨开云雾见青天,急问道:“大哥,东北士绅憎恨辽东军?这从何说起?”
“当年武宗皇帝让辽东军驻守东北,他们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妨,而且卫戍东北四郡不受外敌侵袭,东北四郡的士绅自然将辽东军视为王师。”顾白衣自己伸手去拿茶壶,秦逍立刻伸手抢过去,拿住茶壶,笑眯眯给顾白衣倒了杯茶,顾白衣莞尔一笑,继续道:“也正因为东北四郡士绅的支持,辽东军才能彻底在东北站住脚跟。”
秦逍似乎明白什么,问道:“东北士绅与辽东军结怨,可是因为鸠占鹊巢?”
“一针见血。”顾白衣赞许道:“辽东军在东北坐镇近百年,借着早年的战绩和大唐的威势,周边诸部自然都是不敢招惹。孟子有云,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辽东军不必征战,待遇丰厚,舒坦日子过久了,当年的斗志荡然无存,军中腐化,从上到下只知道大肆敛财,安于享乐。如果只是贪恋钱财倒也罢了,到后来辽东军以练兵为借口,在东北大肆圈地。你要知道,东北良田本来都是世家豪绅所有,辽东军既然圈地,自然是找最好的良田圈占,如此一来,也就是从世家豪绅手中抢夺,你说双方又怎能不生出矛盾?”
秦逍笑道:“越是实力雄厚的大家族,拥有的田地越是上等,而辽东军圈地看中的都是上等良田,自然得罪了诸多世家。”
“不错。”顾白衣含笑道:“所以东北四郡的匪乱此起彼伏,许多盗匪原本就是士绅出身,被辽东军抢夺田地,走投无路,自然只能聚众起事。黑山大当家周鸿基的家族,本就是辽东郡的士绅,家资殷实,田产也不少,却被辽东军利用手段抢夺,这周鸿基一怒之下,这才纠集了人马起事。他家产被抢夺干净,你觉得他为何还能聚众起事?”
“难道是其他士绅背后相助?”秦逍立刻意识到。
顾白衣点头笑道:“不错,东北众多士绅被辽东军逼得走投无路,许多人甚至因此家破人亡,他们对辽东军自然是深恶痛绝。其实辽东军圈地占田,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将原来的东北世家消除干净,由辽东军的人来取而代之,如此一来,辽东军兵权在手,又完全控制着整个辽东的土地和财权,到了那时候,即使是朝廷,也不敢对辽东军轻举妄动了。他们的目的,东北世家又如何看不透?他们知道辽东军不但要他们的银子,还想要他们的命,虽然因为辽东军手中有刀,东北世家表面上依然对辽东军服服帖帖,但他们心里早已经对辽东军恨之入骨。东北众多盗匪,背后大都有东北世家的身影。”
秦逍恍然大悟,兴奋道:“大哥,这样说来,辽东军在东北其实不得人心,并没有得到东北世家的支持,双方反倒是仇怨很深?”
“龙锐军出关,辽东军一派人马自然是极为敌视,但东北世家的态度却未必如此。”顾白衣缓缓道:“他们一时也摸不清楚龙锐军的底细,不知我们出关的真正意图。只是如果我们一旦与辽东军针锋相对,他们很快就意识到,想要制衡辽东军,正好可以借助龙锐军的力量。这世上最牢固的关系,便是双方有共同的利益,他觉得可以利用我们制衡辽东军,我们也可以利用他们的心思,和他们结成同盟,借助他们的人脉和财力,在东北站稳脚跟逐渐壮大。”看着秦逍,肃然道:“所以在我们还没有站稳脚跟之前,必然要知道东北世家想要什么,如此我们才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在东北这块土地上,若是能得到地方士绅的支持,也几乎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秦逍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哥,你这番话一说,今晚我倒是可以睡个好觉了。”
“其实就你个人而言,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非辽东军能相提并论。”顾白衣端杯饮茶,淡定自若道:“江南之乱时,夏侯宁统领神策军前往杭州,在杭州大兴牢狱,许多杭州士绅都遭其毒手。杭州士绅要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是你在杭州扭转乾坤,不但阻挡了神策军继续大兴牢狱,反倒是为杭州世家翻案,从刀下救出了无数性命。此事早已经传开,东北这边的世家豪绅自然也都是清楚。”顿了顿,含笑道:“在他们眼中,夏侯宁和神策军就是如今的辽东军,杭州世家便是东北世家,你在杭州能就下杭州世家,到了东北,自然也能够扭转乾坤,从辽东军的手里将东北世家救下来。”
秦逍抬手摸了摸脑袋,笑道:“我倒想不到在杭州做的事情,还能有这样的作用。”
“佛家讲究因果循环。”顾白衣正色道:“为善为恶,有了因,就一定会出现果。不过东北世家即使对你存有希望,但他们在局面尚未明朗之前,绝不会轻举妄动。辽东军在东北四郡近百年,也算得上是根深蒂固,东北世家豪绅对他们是既恨且怕,在你还没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之前,这些世家豪绅也不敢轻易下注。”
秦逍微微点头道:“我们现在的实力与辽东军相比,差距实在太大,那些世家豪绅这时候自然不会帮咱们。”
“不必操之过急。”顾白衣云淡风轻道:“江南世家那边暂时还能提供后勤,再加上辽东军对朝廷还是有忌惮,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真的与咱们完全撕破脸,所以我们现在还可以借助江南世家和朝廷,壮大自己的力量。我们现在秣兵历马,等积攒了力量,即使有一天江南世家这条后援断绝,也有足够的力量拉拢东北士绅,不至于没有退路。”
秦逍心中感叹,顾白衣对此次出关果然是成竹在胸,这番话却已经为龙锐军谋划好了接下来的道路,有这位大舅子在身边,那是真真切切的如虎添翼。
归附
两人正在议事,帐外有人禀报:“报将军,黑山轩辕冲在营外求见!”
顾白衣一番话,让秦逍心中愁烦一扫而空,正自欢喜,听得禀报,与顾白衣对视一眼,笑道:“大哥,看来黑山那边的状况比我们想的还要顺利。”向帐外道:“请他前来大帐!”
轩辕冲从黑山飞马而来,此时尚不到子时,单人匹马等在营门外。
抬目望去,只见到军营内营帐连绵,却井然有序,营帐的搭建极有章法,而且营内一队队兵士来回巡逻,戒备森严,塔楼上的守卫亦是如同标枪般站得笔直,瞭望四周,提防敌踪。
整个营内一片肃穆之气,绝非黑山众匪能够相提并论。
他心下感叹,这支龙锐军纪律严明,从军营的布局就能看出其中有精通兵略的将领存在,绝非一支无能之军。
“将军有请!”一名兵士前来,向轩辕冲抬手道:“请随我来!”
轩辕冲也是拱拱手,将马匹留在营门外,徒步跟在那兵士身后,前行之际,四周环顾,越看越是觉得营地的部署十分严谨,各营之间都留有宽敞的道路,一旦发现敌情,可以迅速通过这些道路集结,完全不会陷入混乱拥挤之中。
行到一处大帐前,却见到大帐外站着两人,当先一人身披甲胄,并无戴头盔,年纪不大,却英气逼人,轩辕冲立时便知道对方身份,毕竟上次也已经照过面,倒没想到这位少年将军竟然在帐外等候,加快步子,上前拱手行礼:“草民轩辕冲,拜见秦将军!”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秦逍却已经上前来,握住轩辕冲手腕:“二当家,咱们又见面了。虽然咱们只相距百来里路,不过这些日子我可是一直期盼能与你再见。来,帐内有热茶,天寒地冻,先进去喝茶。”回身向轩辕冲介绍道:“这是游骑将军顾将军!”
顾白衣含笑点头,轩辕冲倒是没想到秦逍如此热情,想要行礼,已经被秦逍拉着进入了大帐之内。
“秦将军,草民大罪,请将军降罪!”等秦逍刚坐下,轩辕冲后退两步,单膝跪倒在地,拱手道:“草民聚众黑山,啸聚成匪,大逆不道,罪该万死。今日前来,愿献上项上人头,只求将军怜悯,能够放过黑山的其他人!”
秦逍和顾白衣对视一眼,含笑道:“二当家固然有罪,却也有功。”取出上次那封密信,递到轩辕冲面前,道:“仅这一封信,就可以让二当家将功赎罪!”
轩辕冲抬头看了一眼,见到密信,怔了一下,随即叹道:“果然有人事先向将军泄露军情,只是这封信却并非草民派人所送,谈不上什么将功赎罪。”
“不是二当家派人送来?”秦逍诧异道。
轩辕冲点头道:“黑山军夜袭将军,事先山上兵马调动,草民确实也看出一些端倪,但置身事外,并没有卷入其中。送出这封信的是另有其人!”
秦逍道:“二当家先起来说话。”收起密信,亲自给轩辕冲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轩辕冲犹豫一下,还是双手接过。
“据我们探知,黑山出现了一些变故。”顾白衣在旁微笑问道:“二当家能否告知究竟发生何事?”
轩辕冲简明扼要道:“内人被害,在下愤而出手,斩杀了周鸿基。沈玄感带人控制黑水寨,目下黑山五寨,有四寨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中,白木寨杜子通龟缩山上,尚无法控制。”
“二当家这次前来,自然是看明白,你们如果继续待在山上,并无前途,甚至会陷入绝境。”顾白衣道:“所以这次你是过来为黑山找一条出路。”
轩辕冲点头道:“确实如此。”看向秦逍,道:“山上有众多的妇孺老幼,而且许多弟兄当初上山,也是迫不得已。将军或许有所了解,辽东军在东北四郡盘剥百姓,视百姓如草芥,无数百姓被他们压迫惨死。我们啸聚黑山,也只是为了能有一条活路。”
“二当家自然也知道,你们黑山被辽东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秦逍凝视轩辕冲,微笑道:“据我了解,黑山能够支撑到今日,全因二当家能征善战,黑山众多头领之中,辽东军将二当家视为头号贼寇,据说他们还颁下悬赏令,谁要是能够将二当家送去都护府,赏金千两。”
轩辕冲闻言,哈哈笑道:“他们的悬赏令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遍布东北,许多人都想取了草民的项上人头,但这颗人头至今还在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