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丢了,当今圣人想要青史留名,就必然要将西陵夺回来。”沈玄感道:“在收复西陵之前,朝廷必然要先考虑周边其他势力会不会趁虚而入,南疆那边有南方军团防御,图荪诸部有北方四镇防守,只要中原不乱,那么其他势力中对朝廷威胁最大的就是东北。我说的不只是渤海国,也许在朝廷心里,辽东军其实是比渤海国更大威胁的存在。”
“你觉得朝廷对辽东军早有防备之心?”
“如果没有,龙锐军就不会来东北。”沈玄感淡然一笑,道:“二哥,辽东军虽然名义上还是大唐的兵马,但他们早就扎根在东北,兵权财权都握在了手中,东北大小官员无不与辽东军渊源极深,此种情势,与割据自立实际上没有什么区别。东北发生灾荒,朝廷调粮来救,那些粮食几乎没有一粒落在灾民手中,全都被辽东军吞没,此事朝廷怎可能不知?但朝廷却没有任何追究,眼睁睁看着救济粮被辽东军贪墨,你觉得这是朝廷不想追究?”
轩辕冲皱眉道:“自然不是。”
“大哥说的不错,不是朝廷不想追究,而是朝廷不敢追究。”沈玄感叹道:“西陵三郡比起东北四郡,无论人口还是财富都要低不少,二哥,如果你是皇帝,做一个选择,是宁可丢失西陵,还是丢掉东北?”
轩辕冲嘴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
“其实这个选择并不难。”沈玄感正色道:“朝廷绝不敢丢掉东北。”
“你说这些意思是什么?”
沈玄感笑道:“传言秦逍出关练兵,打出的名义是要为收复西陵秣兵历马,你觉得这旗号是真是假?照我看来,三分真七分假,打出这个名义,只是为了蒙蔽辽东军而已。”
“蒙蔽辽东军?”
“练兵的真正目的不是冲着西陵,而是直接冲着辽东军。”沈玄感肃然道:“假借练兵的名义,才能出关,只要这支兵马在东北落脚,就起到掣肘辽东军的作用。辽东军在东北的根基太深,要想解决辽东军,不可一蹴而就,只能是慢慢渗透,龙锐军就是朝廷扎进东北的一根钉子。即使龙锐军最终也无法替朝廷取辽东军而代之,但只要龙锐军存在一天,辽东军就无法彻底掌控东北,东北四郡也就依然是大唐的疆土。”
“因为这个原因,你觉得秦逍一定会收编黑山军?”
沈玄感笑道:“这也许只是开始,只要是与辽东军唱对台戏的,秦逍都会大力拉拢。黑山军是辽东军的眼中钉,与其让黑山老少迁徙入关,被龙锐军收编的作用会更大。咱们和辽东军水火不容,而且还和辽东军交战多年,比龙锐军更熟悉辽东军,秦逍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收编我们的利大于弊。而且我们投身龙锐军,也不会再有什么退路,他不必担心我们会反叛。”
轩辕冲冷笑道:“看来你倒是将后面的事情想的明明白白。”
“不是想的明明白白,而是这一切正是我心中所愿。”沈玄感看着轩辕冲,感叹道:“我们起事的最初目的,就是要铲除辽东军这个祸害,但这么多年下来,虽然打了不少胜仗,却与最初的愿望越来越遥远。如今龙锐军来到东北,他们的目的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也必定为辽东军所敌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们如果能被龙锐军收编,正好可以一展当年抱负,为东北四郡的百姓铲除辽东军那群祸害。”顿了顿,才继续道:“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除掉周鸿基这样胸无大志的庸碌之辈,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轩辕冲凝视着沈玄感,道:“这就是你出卖黑山的动机?”
“该说的我都说了。”沈玄感笑道:“二哥既然已经与龙锐军达成了协议,黑山的弟兄们也就找到了一条真正的出路,所以我现在是死是活,并不重要。如果二哥觉得我手段阴损,挑拨了你和周鸿基的关系,甚至因此害死了二嫂和许多黑山的兄弟,你现在就可以出手,一刀砍下我的脑袋,我绝不会有任何怨言。”说到这里,捧起酒坛,将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这才丢开酒坛,仰起脖子,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待戮之态。
轩辕冲缓缓站起身,淡淡道:“要杀你很简单,不过这笔账咱们先记着,如果有朝一日你违背初心,在做出出卖弟兄的事情,我必亲手取你人头。”也不废话,转身离去。
望着轩辕冲离开的背影,沈玄感才长吁一口气。
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白皑皑一片,沈玄感凝视良久,直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才回转身来,只见身后突然多了一人,穿着棉袄,戴着棉帽,厚厚的衣帽将她的身体完全裹住,无法显示身段,但她面庞肤色白皙如玉,明眸皓齿,眉宇间散发着动人的风情。
“恭喜你。”来人嘴角泛起浅浅笑意:“看来你对轩辕冲的了解确实很深,他没有对你下手。”
沈玄感微微躬身,道:“如果没有你的运筹帷幄,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轩辕冲对情谊二字看得很重,我让他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黑山,他就绝对不会对我下手。”淡淡笑道:“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有弱点,就可以利用。”
“秦逍答应收编黑山军?”那人问道。
“轩辕冲虽然没有承认,但他应该已经和秦逍达成了协议。”沈玄感道:“一切也正如你所料。”顿了顿,终是道:“虽然一切都按照你的安排做了,但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为何会如此尽力帮助秦逍,难道当真要将赌注都押在他身上?”
那人淡淡道:“你似乎忘记了,不是我要帮助秦逍,这都是大先生的意思。”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想不通。”沈玄感皱眉道:“秦逍是朝廷的人,他效忠的是夏侯妖后,我们应该趁他立足未稳,将他彻底铲除。”顿了顿,才道:“上次杜子通领兵夜袭,如果我们没有送出消息,龙锐军被打个措手不及,必然会损失惨重。”
“有许多事情不能只看眼前之利。”那人平静道:“大先生既然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打算,咱们只要按照他的吩咐行事就好。”
沈玄感若有所思,嘴唇微动,却是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我只希望秦逍不会让我们失望。”沈玄感平静道。
女人将目光投向窗外,喃喃道:“他从未让人失望。”
一场巨大的变故过后,黑山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即使是白木寨这边,看上去也十分安宁。
不过杜子通的心却不安宁。
他派出几个人偷偷摸摸下山,自然也早已经知道,轩辕冲不但好端端的活着,甚至其他各寨都已经听从轩辕冲的指挥,要命的是杜子通本还指望黑山第一猛将周元宝能够和自己联手,如果白木寨和红火寨携手,未必不能扭转局面。
但他得到的消息,连周元宝也归附了轩辕冲。
这让他连骂了几天,诅咒周元宝死无葬身之地,可是数日下来,他忽然明白,周元宝未必会死无葬身之地,但自己很可能真的会不得好死。
轩辕冲没有像杜子通预想的那样派兵来攻山,只是派出了一些游骑,在白木寨的山下日夜探查,显然是在山下紧盯山上的动静。
白木寨将所有入山的道路封锁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即使轩辕冲派兵来攻,杜子通也有把握守住,但他很快就明白,这样守下去,只是死路一条,因为白木寨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撑不了两天。
走投无路
“四当家,不好了,打起来了!”杜子通一个人喝着闷酒,听得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头目已经冲进屋内,上气不接下气:“他们……他们打起来了。”
杜子通心下一凛,顺手便拿过自己的刀,怒道:“老子正等着他们,招呼弟兄们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不是。”小头目急忙解释道:“是……是仓库那边打起来了。”
“仓库?”
“宋头领去领粮食,白头领不给粮,两边争吵之下,就动起手来。”小头目道:“然后其他几路人手也冲到仓库抢夺粮食。”
杜子通大惊失色。
白木寨老少加起来有五千之众,分布在山上的各处寨子里,每处寨子都会有一名小头领管理,加起来也有十五六名小头领。
白木寨每个月都会从黑水寨领取粮食,存放在山上的小型粮库里,每隔五天,各寨又都会从粮仓领取粮食回寨,毕竟在山上的生活,粮食是最宝贵的资源,所以管理也是异常严格。
那名白头领正是负责管理白木寨粮库的小头目,负责从黑水寨领取粮食,也负责给白木寨各寨分发粮食。
杜子通这两天就一直担心山上的粮草不济,甚至下令白头领将分发的粮食份额减少,尽量多维持一些时间,虽然知道这不过是苟延残喘,但却也想不出其他法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