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准备出兵争夺兖州,当然不只是为了得到兖州。”木无名道:“公主的心意,当然是想让天下人看到您拥有与京都抗衡的实力。”
麝月道:“你说下去。”
“可是公主有没有想过,各方势力也许并不在乎你是否能够取得一两场战事的胜利,他们要看的是公主能够立住阵脚。”木无名道:“公主坐镇徐州未久,尚未站稳脚跟,立刻就与京都争夺兖州,你可想过天下人会如何看待?”
麝月秀眉微蹙,问道:“如何看待?”
“他们会觉得公主急功近利,甚至会觉得公主意气用事,不够稳健。”木无名道:“如此一来,许多人便会觉得公主沉不住气,难成大事。一旦真的出兵,未能取胜,那么所有人更会觉得公主根本难堪大任,更不会举旗响应了。”
罗湘显出怒色,欲言又止,似乎已经被方才木无名那双冷厉的眼睛所震慑。
林宏却忍不住喝道:“木大侠,公主面前,不可失礼。”
“林东家,如果公主是想听逢迎拍马的阿谀之词,我也就没必要随你一同前来面见。”木无名倒是很镇定,语气从容:“公主既然是一心想要复兴李唐,那就该听从他人的见解。也许我说的并不对,与公主所想不一样,但是要成大事,就必须能够听进去不同的想法。至少听进去之后,多了考虑,这并非坏事。”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与公主一样,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兴复李唐,所以我觉得对复兴李唐有意的话,即使公主怪罪,我也会直言相谏。”
麝月闻言,却是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本宫愿意听取各种谏言。”吩咐道:“坐下说话!”
木无名谢过之后,林宏已经送了一把椅子过来。
木无名坐下后,才继续道:“我方才说过,出兵兖州存在的几个问题,首先是可能会有兵马临阵倒戈,其次便是一旦失利战败,天下人便都知道公主根本无力与京都相抗,如此一来,非但无人会响应公主,甚至会导致一些有心想要诛贼的忠义之士也会丧失信心。”顿了一下,才道:“所以当下公主根本无需去争夺兖州,甚至神策军攻打豫州,公主也无需出兵。”
“木大侠前面说的话本宫还能接受,但是豫州有难,怎能不救?”麝月蹙眉道:“豫州刺史已经效忠本宫,如果有难而本宫视若无睹,天下人就更不会拥护本宫。”
木无名发出笑声道:“如果是因此而出兵,公主依然是意气用事了。豫州是大唐粮仓之地,天下粮食,有三成是出自豫州,按理来说,这当然是兵家必争之地。可恰恰如此,公主反倒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争。”身体微微前倾,凝视麝月道:“兵家之争,首先争的就是钱粮。比起兖州,京都更不可能放弃豫州。如果公主想要将豫州收入囊中,就必然要与京都有一场生死恶战,这场恶战甚至就是公主与京都的决战,而当下公主手中的力量,根本不能与京都一战定鼎。”
“你说的本宫还是不明白。”麝月道:“你既说兵家之争首先争的是钱粮,又说豫州是粮仓,现在却又说本宫不可与京都争夺豫州,岂不是言辞矛盾?”
木无名摇头道:“不矛盾。我说的不争,是指现在,我说的必争,那也是秋天!”
麝月眼眸一转,似乎明白什么。
“现在正值冬日,开春过后,百姓会播种,辛勤劳作,到了秋天,才会有收成。”木无名道:“公主现在急着抢夺豫州,非但没有把握,即使真的打下豫州,也不可能安生。”
林宏这时候开口道:“殿下,江南商贾也都是在秋天之后才会收购粮草。如果殿下掌控豫州,京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一次又一次对豫州发起攻势,一旦如此,豫州烽火连天,百姓无法耕作,到了秋天,很可能会因为战事导致粮灾,后果不堪设想。”
麝月若有所思。
“现在的豫州,就是烫手山芋。”木无名道:“谁握有豫州,反倒无法占据主动。公主如果将豫州暂时丢给京都,豫州九郡之地,神策军都要驻守,如此一来,各郡的守军兵力都将有限。在秋天之前,公主完全可以经常派出轻骑兵在豫州境内游荡,让他们不堪其扰。此外神策军是否能够长期驻守在豫州?豫州要防住公主,必然要屯集重兵,每日的消耗都将不是小数目,京都在失去江南之后,是否还有能力源源不断维持庞大兵马的后勤供给?”
木无名说到这里,麝月的眼眸微微亮起来。
“当然,我说的这种局面,不是那般容易形成。”木无名道:“京都拿下豫州之后,肯定不会老老实实驻守豫州,他们肯定会进军徐州,而这才是公主要复兴李唐最重要的一步。只有先守住徐州,让京都兵马撤回豫州,才会形成我说的那种局面。只要守住徐州,立住了阵脚,那么天下人都将知道公主拥有运筹帷幄的实力,如此就会有人举旗响应。”凝视公主,一字一句道:“公主现在需要以守为攻,先保住自身的根基,才有机会复兴李唐,否则一切都只是梦幻泡影!”
运筹帷幄
厅内一阵寂静。
罗湘看着木无名,眉宇间却是显出钦佩之色。
麝月眼眸中也不禁带着欣赏。
“殿下,下官以为,木大侠所言不无道理。”罗湘终是开腔道:“只有稳住根基,才能与京都抗衡。眼下我军若与神策军决战,一旦失利,几乎就没有退路,反倒是神策军完全经得住几次战败。这种情势下,我们确实不可轻易决战。”
麝月微一沉吟,瞥了长孙媚儿一眼,问道:“媚儿,你有何见解?”
长孙媚儿犹豫一下,才道:“守住徐州,确实是事关重大。这位木大侠说的没有错,京都肯定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争抢豫州,如果我们为了保住豫州倾尽全力,结果可能是豫州保不住,徐州也岌岌可危。反倒是如果我军在徐州构筑防御,抵挡住神策军的进攻,迫使他们无功而返,那么不但麾下将士士气振奋,而且天下人也都将知道,殿下不但有诛贼之心,亦有抗衡国贼的实力。”
麝月微微颔首,向木无名问道:“依你之见,本宫能否守得住徐州?”
“能!”木无名没有丝毫犹豫,很肯定道:“只要公主立刻准备,我相信有九成把握可以守住徐州。”顿了顿,才继续道:“神策军虽然已经从京都开拔,但他们首先肯定是要进驻兖州。兖州和豫州的兵马大都被抽调到徐州这边来,如今也被公主收编,所以神策军就必然会留驻一部分兵力镇守兖州。他们进军豫州之后,也还要留下一部分兵力驻守,所以打到徐州的兵马,神策军肯定没有两万人。”
罗湘在旁道:“木大侠,神策军虽然只有两万兵马,但可别忘记冀州军。冀州也是夏侯的势力,而且我们已经得到消息,冀州军正在集结调动,看样子是要与神策军两路进击兖州。也许到时候留守兖州的是冀州军,不用神策军分出人马留在兖州。”
木无名点头道:“冀州是大州,冀州营有五千兵马,抽调一部分兵马配合神策军是必然的。不过我也得知,冀州目前还没有大肆动员兵马,他出兵的兵力有限,最多也就是从冀州营抽调出几千兵马助战。”说到这里,发出一声冷笑道:“冀州营的将士不堪大用,这些年来疏于操练,而且军中贪墨成风,裙带关系更是极其严重,上了战场,也不过是充数而已。最要紧的是,冀州营虽然有五千兵马编制,但实际上却只有三千之众。”
麝月立时明白过来,吃惊道:“冀州大营吃空饷?”
“不错。”木无名笑道:“冀州多少年没有战事,而且境内也少有匪患,挂着五千人的编制,可那群将领从上到下可是吃了多年空饷。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冀州大营,大唐各州兵马,没吃空饷的可并不多。”
麝月冷笑道:“兵部那群酒囊饭袋难道不知?”
“他们自然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木无名淡淡道:“夏侯当年整肃各州兵马,削减兵马编制,就是因为三州七郡的叛乱,让她害怕提防州军的实力太强,会对京都造成威胁。提防州军的实力越弱,她反倒是越踏实。”
麝月神色凝重,秀眉紧锁。
“说到底,冀州大营不足为虑。”木无名道:“反倒是长孙将军统领的江南三州大营兵马,还算得上是骁勇之士,这也是公主日后抗衡京都的主力兵马。”
林宏插言道:“江南三州多年来一直都是公主在管理,所以各州大营不敢疏怠。”
他说这话,自然是夸赞江南三州满编满员,都是麝月功劳。
“所以徐州之战,公主麾下兵马或许在装备和战斗力上稍逊一筹,但兵力却并不输于神策军。”木无名道:“京都那边是害怕殿下迅速吞下兖州和豫州,所以才会仓促出兵,其实并无太多的准备。夏侯只是自恃神策军的精锐,想要速战速决,一鼓作气拿下徐州,而公主只要抵住这一次攻势,局面将会迅速变得对你有利。”
麝月道:“将徐州兵马集结在徐州城,死守徐州城!”
“非也非也!”木无名道:“徐州城坚固非常,公主只需要留守一万兵马,就足以守住徐州城。徐州七郡之地,除了徐州城外,公主可以将其他兵马部署在其他各郡,在神策军杀到徐州之前,让各郡一面加强城防,一面囤积粮草,保障各郡城至少有半年的存粮。神策军杀到徐州,主攻的目标自然是徐州城……!”说到这里,想到什么,问道:“公主这边可有徐州地图?”
麝月点点头,吩咐长孙媚儿将地图挂起来,林宏和罗湘一起帮忙。
地图挂上之后,木无名才走到地图前,细细看了看,才抬手指着地图道:“公主若要部署,除了徐州城之外,可在徐州城南北的泰山郡和下邳郡部署重兵,东边的琅琊、东海可少量部署兵马。”
麝月坐镇徐州之后,虽然有着挥师京都的最终目标,但是当下该如何部署,下一步又该如何走,实际上还没有清晰的谋划。
长孙元鑫是武将出身,骁勇善战,在战场上自然是骁勇,但却无法制定大局战略。
徐州刺史叶朝轩等众多官员其实也是难以谋划出清晰的战略,即使是长孙媚儿,虽然聪慧,但天下争霸此等大事,却也是力所不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