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夫人下楼梯时忽然闪了腰,说是快生了,那个晚上我直到今天依旧心有余悸,我记得和保姆帮着把夫人抱上后座,我一路狠踩油门,连闯了四个红绿灯,脑袋像被汗洗了一样,还好最后从家到医院,也只用了五分钟。”
“谁能想到如今又乖又漂亮的孩子,出生的时候那么惊天动地。”
景眠静静听着,怔愣着没说话。
“事后交警给我开了罚单,扣了分,夫人很感谢我,给我包了好大一个红包,还让我抱了你。”
李常安忽然笑起来,他的眼尾爬上了细密的皱纹,嘴角却显得沉静安祥,像是想起了那时候的画面,他在烟雾中慢慢回忆道:“你那时候真小,白白粉粉的,睫毛特别长,小手只能握住我的大拇指,我僵硬的一动不敢动,李叔怕一动,就把你碰骨折了,当时被夫人笑了很久。”
景眠怔住。
不善言谈的男人,这次却像是回忆起了好多年前,独自沉浸到过去般,侃侃而谈起来。
景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隐隐觉得今天的李师傅似乎有些反常:“李叔……”
而且,李师傅也略过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宋知念在顺产后出现了产后大出血,一度差点没抢救回来,从他诞生在这世上起,妈妈的身体就大不如前,经常虚弱生病。
“谢谢您。”景眠说。
“不,小少爷,你不该谢我。”
李常安抬起头,渡了最后一口烟,他把烟头掐灭,最后一点火星随之消失,他低声道:“这些年也没必要接济我,对我这么好。”
“我不是个好人。”
听到这句话时,景眠眼里流露出诧异,更多的是不解,屋内的钟表指针转动,发出机械而沉闷的背景声响,景眠迟疑着,却听到老人缓缓道:
“或许,这条腿就是我的报应。”
接着,他看到李常安慢慢地抬眸,看向他,一字一字开口:“其实景先生很就以前就出轨了。”
“在您出生之前。”
“甚至在夫人生产的那晚,他没陪在身边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加班。”
在景眠震动的瞳孔中,李常安说完了最后几个字:
“他在见你的继母,李乔。”
李常安设想过, 自己若是说出了这些话,那孩子会是什么反应。
骂他,或是辱骂自己的父亲,亦或是指责继母李乔, 甚至也可能会因为岁月流逝太久而释怀, 做出他意料之外的平静反应。
谁知,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秒。
——景眠倏然站起身来。
身下的凳子伴随着少年起身翻倒在地, 发出不小的碰撞声响。
就连李常安都吓了一跳。
老人抬眼, 只是,不经意瞥到景眠神色的那一刹那,他眼里蓦然流露出无尽的诧异。
原来脸色煞白可以是一瞬间的事,
甚至, 还是能用肉眼察觉出的变化。
瞳孔颤动, 连带着指腹和指尖,就连少年唇齿都沾染上了温热苍白的气流。
那一刻, 李常安意识到,本以为是发现自己患上癌症后,不久于人世前告知真相的赎罪。而对于景眠来说,却意味着无法想象的颠覆和摧毁。
一瞬间, 他忽然就后悔了。
李常安喉结动了下, 忍不住叫了声:
“少爷……”
然而景眠已经转身离开。
门扉转动, 嗡嗡作响, 他几乎是夺门而出。
景眠走在日光下,夏日晚袭,空气并不炎热, 少年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却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察觉呢?
因为他太过崇拜景国振, 他还没上学的时候,还会每个夜晚搬个小凳子踮着脚在门前透过猫眼,期盼着走廊声控灯亮起,期盼爸爸能出现,期盼着他的英雄今夜能回家看他和妈妈。
那时候,景眠的世界里,即使天塌下来,爸爸也会忽然出现,用身躯支撑起一片天。
后来景眠才慢慢明白,没有人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天。
他一直都有自知之明,他知道景国振因为妈妈的离世不再爱自己。再婚的爸爸,也没有义务强迫自己去爱一个使他家破人亡的儿子。
但景眠从来没想过,伤害过妈妈的人里,深爱着她的父亲,竟也是其中一员。
景眠在一处台阶上坐下,周边皆是陌生的景象和行人,而他夹卷在其中,独自回想着从前,无论是视线还是思绪都逐渐苍茫失焦。
妈妈…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