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跟着她过去,边走边骂:“许星,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吗?下午两点!还有三个小时提前批志愿填报结束,你他妈是不准备上大学了是不是?!温峋这一年护着你,就是让你现在在这儿浪费时间的?!我不管你现在有什么理由,现在,立马回去填志愿!”
许星停住,看着不远处满是泥污的水,平静开口:“可我还没找到他呢。”
程淮一愣,又笑了一声,以一种绝对肯定的语气说:“这种灾难的毁灭性有多严重,你我都知道,被带走的人,能救下来的有多少?能找到的又有多少?你亲眼看着他是怎么被带走的,你告诉我,在那种极端情况下,他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少?!”
许星猛地转身,鹿眼睁大,因为休息不足和连日的劳作,眼白几乎被红血丝覆盖,眼底却有着近乎病态的偏执。
“还没找到他的尸体,你凭什么说他活不下来?!赵婶和他一起被冲走,她都活下来了,温峋为什么活不下来!?”
程淮把最坏的情况摊开了给她讲,他浑身肌肉紧绷,情绪没比许星平静,牙齿被他咬得咯咯响。
许星和他对视,才发现,他的眼睛也红得快要滴血。
“为什么?”他自问自答,“因为你的峋哥在四年前就没想好好活着!你信不信,这场泥石流对你是灾难,对他却是奖赏!”
程淮粗重的呼吸喷洒在许星脸上,她看见这个和温峋一样刚硬不阿的男人蓦地流下两行清泪。
“是,这世界上是个人都想活着,都想拼了命活下去。但他不是,活着对他而言是煎熬,是酷刑,但又不敢一了百了。现在这种情况,刚好合了他的意。”他的喉结重重滚动一下,像是咽下去一口即将奔涌而出的血沫,“许星,你告诉我,你该怎么去救一个想死的人?”
“这一年,因为你的到来,他好了许多,我们都以为他在变好了。但从五月份开始,他的状态就不对,许星,五月份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再次消极?”
程淮根本就没等她的回答,继续说,“他宠着你,护着你,教你这,教你那,送你考试,把你捧在心尖上,你现在是想让他这一年付出的心血白费吗?”
许星茫然地愣在原地,程淮的话里信息太多,随便一句都能将她砸得晕头转向,她想问,想反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乱糟糟的思绪如同毛线一样相互纠缠,不知道怎么理,从哪里理,因为不管从哪个方向入手,都解不开这个缠绕在一起的死结。
但无数纷乱思绪归于一处,直指眼下的处境,许星看着程淮,一字一句:“不会的,他不会放弃自己,他说了会陪着我。他从不说谎,我也会找到他。”
说完,她顶着通红的双眼,越过程淮,就要往河流边沿走去。
程淮用力抹了把脸,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转身,看着许星单薄却倔强的背影。
她明明还那么小,可那瘦削的肩上却承担了太多重量。
他胸口起伏着,盯着许星的背影,说:“许星,你对他而言,是特别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许星脚步顿住,却没有转头,她温柔坚韧的声音透过风传过来:“我想知道,但我得先找到他,之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你确定要浪费他这一年对你的付出吗?”
许星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程淮深深吸了口气,嗓子突然有些哑:“想知道他的过去吗?”
许星猛地转身,眼眶发烫,唇瓣被她咬得发白。
程淮苦笑一下,说:“如果你听完他的过去,还是执意要放弃他这一年的心血和你的梦想,那我随你。”他顿了一下,沉了声音,“但你想知道,就得和我回去,反正找人也不急于这半天。”
运送灾民的车刚好要出去,许星终于暂时妥协,跟着程淮回去。
??
久别(7)他的过去
温峋的过去,是枭狼每个人都不忍心提及的伤疤,所以程淮并没有在车上说。
等到了江都灾后应急点,程淮带着许星上车,二话不说把笔记本丢给她,言简意赅:“还有20分钟填报系统关闭,足够你把志愿填完。”
笔记本的屏幕上正是登录入口,只要她输入自己的账号密码,就能进去,填报志愿。
但她没有动,而是转头看向安置区神情惶惶的灾民,那些灾民里偶尔会有一两个丹里的人。
她可以用笔画出这场灾难里的每一个人,可以让所有人都记住这场灾难,但却无法为他们减轻一星半点的痛苦。
程淮见她一直看着外面发呆,忍不住催促:“许星……”
“程淮哥,”她将电脑放在一旁的座椅上,轻声道,“我的志愿填报时间还没开始。”
“你他妈放屁!”他忍不住爆粗口,“别以为我不知道学艺术的是提前批录取!”
许星依旧看着外面,眼圈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脸蛋苍白,却盈盈一笑:“学画画既不能救人,也找不到温峋,有什么意义?”她收回视线,对上程淮的,“我答应了跟你回来,该你了。”
程淮一噎,看向旁边的笔记本,还是有些不放心:“你……”
“等提前批填报完成之后,我会填的。”
程淮败下阵来,后座上的姑娘和初见时差别太大,那时候的她柔弱,无助,好像随时都会撑不下去。
而现在这个,已经坚强到让人心疼。
他深深吸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从内置抽屉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江都下着毛毛雨,他开了窗,奶白的烟圈融进雾蒙蒙的水汽里,嗓音低缓:“你没有见过以前的峋哥,你不知道四年前的他有多耀眼,多优秀,多爱笑,好像一轮永不落下的太阳。他从前不是你认识的这样。”
“我比他晚一年参军,还没到队里,就听见他的传说。他只用了短短一年,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兵成为新兵团全团表率,不管单兵还是团队作战,全是优秀。最重要的是,他是那一届新兵里射击最拔尖的,只要他想,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打不中的。”
“顺理成章,他成了军区重点培养的狙击手。也成了全军区最闪耀,最受关注的一个,昆仑山上的日出都没他耀眼。”
程淮笑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
“连当年的征兵宣传海报都是用的他射击的照片,我当时就想,这人可真他妈帅,够爷们,够血性!然后我就拿着那张征兵海报去报名了。”
“不过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去了枭狼。人天性慕强,枭狼也成了我的目标。我正式加入枭狼那天,他刚好出任务回来。我记得当时昆仑山正值夏季,他回来时,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笑得爽朗,一脸赤诚。少年感早就褪得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的刚毅与担当。”
温峋有和睦的家庭,有爱他的父母,他没有像许星一样坎坷的童年,从小到大他都过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