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美和地大虽然是相邻的两所大学,但校园面积很大,地质系和油画系之间如果走路的话,要半个小时左右。
天冷,许星没有骑哈雷,梁程开车将她送过去。
一路上她都坐立难安,不停和那名油画系的同学沟通,了解现场的情况。
“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等我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被控制住了。”对方迟疑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说,“但是,画被烧掉了几张,还有一些被……泼了硫酸,被……被腐蚀了。”
说到后面,女孩的嗓音里已经带了不甚明显的哭腔。
没有一个爱画画的人眼睁睁看着作品被损毁,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许星整个人都怔在原地,眸光闪烁不定,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听明白,她呆愣着,不知所措。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世界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在崩塌,像危房被定点爆破后,支离破碎,尘土乱飞。
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是下意识问:“有……有多少张被……被弄坏了?”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要哭出来。
放在腿上的手将长裤捏出一个又一个的褶,凸起的指节泛着青白。
车厢内很安静,梁程注意到,坐在副驾驶的女孩连呼吸都是断续的。即便穿着厚厚羽绒服,那两片纤薄的肩膀也克制不住地在发抖。
他比谁都心疼这个学生,于是将车子开得更快些。
“大概十几张的样子,”女孩说,“围在这里的人太多了,听说校长也在往这边赶,保安已经报警了,警察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许星憋着气,抖着声音说了句好,然后挂了电话。
沉默两秒,转头看向梁程,用祈求的声音说:“老师,您能不能再快点?”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整个眼眶都染上胭脂的颜色。
梁程自然不忍心拒绝,只能在校园的大道上,一路不停按喇叭,让懒懒散散的学生们赶紧让开。
行至中途,许星接到宋婕的电话。
宋婕就像一只被点燃了的窜天猴,噼里啪啦地炸开:“这群人都他妈是神经病吗?没长脑子吗?!这帮听风就是雨的杂种还要来多少?!一群傻逼!要是杀人不犯法,老娘现在一刀一个弄死他们!”
许星安静听着没说话,宋婕骂人的生意有点喘,还夹杂着风声和脚步声,许星猜她可能正在往画室赶。
等她发泄完了,才小声问:“小婕,你在哪儿呢?”
“今天下午没课,在宿舍睡了一觉,”她似乎比刚才更气了,“妈的,谁知道一睡醒就有那么大一个惊喜等着我?”
她喘着气,歇了会儿,才说,“我刚给我妈打完电话,才把事情说明白,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又出问题了。这帮小脑萎缩的杂碎,怎么不自己先去死一死?!”
许星沉默两秒,幽幽感叹一声:“对啊,他们这么咒着我去死,怎么不自己先去尝试一下死亡的滋味?”
那是一种冰冷的,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拖进黑暗,慢慢窒息,却无法挣脱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说:“我也马上就到了,画室见。”
302画室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大家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许星还听到了宋婕发飙骂人的声音。
她站在那么多人身后,突然开始耳鸣,甚至有点不敢拨开人群,往里面走。
不敢去看那些被毁掉的画,更无法面对满地的狼藉。
她站在原地,做了一个很深很长的深呼吸,通红的眼眶里满是潮湿的水汽,似乎做足了准备,终于伸手。
“让一让,让一让……”
声音打着颤,人却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舆论中心的主人公过来,自觉让出一条道。
许星从人群外围走到人群中央,最后走进302画室。
这里原本是校长的画室,但校长觉得这个画室有点小了,不够他施展才华,于是换了一间大的。这间画室也就被他特批给许星了。
许星这几年的画全都在这里面,因为家里实在放不下那么多。
而且有的时候老师们会拿她的画做示范,讲给新来的学生们听,所以302一直处于半开放的状态。
一个多星期前,这里面摆放着一幅幅完整的画作,而现在暴露在许星面前的是几个烧焦的画框,黑色的灰烬,冷白的灭火干粉,破损得只剩下边角的画布。
空气中是硫酸强烈的刺激性味道,被泼了硫酸的画像是地质运动产生的裂谷,将画布一份几半,残破不堪。
有人在叫嚣,有人在怒骂,有人在训斥……那些人的声音好像离她很近,又好像离她很远,像在虚幻,又好像在现实。
她已经分不清了,只是呆愣愣走到那些画框面前,矮身蹲下,想要去将那些画框,那些破损的画布捡起来。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想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却倔强地想要去够那个画框。
那画布上可是她画了很多年的人啊。
被烧毁的还不是版画,是原作。即便是她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再重新画一副,也不可能再百分百还原当时的作品了。
她还说要卖掉一些给他当启动资金,如果没有被毁,说不定她能多卖出去两张呢?
“星星,你先起来,别碰,上面可能还有硫酸。”
宋婕拉拽着她,又生气又心疼。
许星讷讷转头,眼里好像下过一场大雨,潮湿又泥泞:“我说好了,要用来换他下半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