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下山一阵,一概物什自得皆备齐了来。
从前谢云流随心而往,常是接了友人书信或练剑忽有所悟便急着出门,行囊中只携些必要盘缠衣物,腰间再挂上佩剑一柄,就是所有家当;可今时不同往日,经他那正经稳妥的道侣和徒儿一插手,原先能拿剑鞘一挑的轻巧包袱陡然和吹了风似的,一下长了数倍大小。
离山前夜,剑气厅中,谢云流坐在灯前,哭笑不得地将自己做给洛风的娃娃自那堆杂物中取了出来:「这孩子,怎麽什麽都往里放?」
「师兄许久不曾离开,风儿怕是担心你又忘了回来,」李忘生也忍不住笑:「虽然平时瞧着稳重,可还是小孩儿呢。」
他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谢云流忆起前尘往事,想到当时与年岁尚幼的徒弟分别,再见时洛风已是静虚一脉支柱,沉默少顷,把手上的风崽崽又塞回了包里:「你们都在此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了回来。」
李忘生猜到他是为洛风伤怀,不愿他再陷进悔恨里,眼睑微敛,轻巧地另起了个话头:「师父和博玉也有托我给师兄的玩意,师兄不妨找找?」
经他提醒,谢云流伸手摸索了会,在掏出那只翠玉小龟时着实愣了半晌:「……」
「师父说师兄去岁及冠,他未及予你贺礼,」李忘生噙着笑看难得怔怔发傻的他:「这是补上的,愿师兄平安寿永。」
玉龟神态憨厚,雕工朴拙无华,谢云流看出这是出自吕岩手笔,心头不由一阵暖意淌过:「师父有心了。」
吕岩这两日又闭了关,他这回下山只得隔着洞壁遥遥相告,没想竟也有礼物给自己。
「还有博玉,抄了几张可治外伤的丹方给你。」李忘生自青布包里抽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张,笑着递给谢云流:「他说大师兄剑术所向披靡,大概是用不上的,但有备无患。」
上官博玉年纪小,字却写得工整。稚气笔迹仔细地将几帖药方腾在纸上,光是看也能想见他凝神屏息生怕写错的模样。
这下师父师弟和徒儿的礼都齐了,谢云流笑着收起笺纸,望向身旁的道侣:「忘生,你没东西给师兄麽?」
他不过说笑,李忘生却颇有些不自在,眼神忽闪着拢了拢袖管:「……」
与师弟相知日久,谢云流心里明白李忘生这是正掩着些不欲人知晓的物事,於是将他手拉到自个身前握在掌中,扬眉道:「藏了什麽,快拿出来,不然罚你了。」
他嘴上说得严厉,神色却只写着盼望,李忘生犹豫片刻,在他注视下取出了个天蓝荷包:「我见师兄现在用的已然旧了,就新缝了一个。」
说罢,又有些赧,缩了缩手想将那荷包收回:「忘生手没师兄巧,做得不好,还是下回再——」
「好不好是师兄说了算,」谢云流眼疾手快,先他一步制住了正往回躲的手:「我看看。」
他如今用的钱袋也是李忘生做的。彼时师弟刚拜入吕岩门下,为感谢师父师兄照料,便悄悄用自家中绣娘处学的针黹给他和吕岩各缝了个锦囊。虽说式样平常针脚杂乱,可谢云流珍重这份心意,始终佩在身侧,对旁的友人所赠敬谢不敏,若有人嘲笑他钱袋难看还要为此翻脸;久而久之,亲近些的故交皆知静虚子宝贝这荷包,纷纷猜是红颜所做,往往在背後笑论他年少风流,竟也拜在个不擅女红的娇娘子裙下。
这些轶闻,谢云流自是一概不知的,他对此也无甚兴趣,只是盯着师弟给他做的小物件细细端详。
数年过去,李忘生的针线活造诣仍是那样——他平时一心扑在练剑读书上,顶多补个鞋面衣角,不需什麽精针细线,是以这荷包还和从前那个一般,针脚虽密,走线却是南辕北辙,只能说是堪用;谢云流翻过另一面看,正要开口,瞧见上头勉强能想见是缕云彩的绣样後却怔了怔,搁下荷包将李忘生刻意遮在袖间的手扯过:「忘生,你——」
没料到他这般举措,李忘生来不及躲,指腹零星两三个殷红针眼全尽数落到了谢云流眼底。
果然。谢云流有些恼,可更多的是怜惜——李忘生分明不精此道,却硬要给自己绣这荷包,受了伤还想瞒着,难道不知他会心疼麽?
「许久没做,刚起头时不熟练,这才扎着了,」他师弟轻声解释:「伤口浅,没流多少血,师兄莫急……」
这是你说不急就能不急的麽?谢云流见他一本正经安慰自己,只恨没有一门功法让李忘生的手灵巧些,好少遭点这罪:「以後不许做了。」
李忘生抬起眼,眼波粼粼,似清泉流转:「师兄……」
「两个荷包,够用许久了。」谢云流受不住他无意撒娇却眸光楚楚的神态,却又不愿他再做这等损己之事,只好努力板起脸,摩挲李忘生指上那几个血色小孔:「我向来惜物,万一哪天真勾破了,自己补补就是。」
道侣手拙便手拙,他手巧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