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元帝沉默半晌,才开口:“当年你娘提及的税法革新,具体如何?”
听兴元帝问出这话,辛柚眼神微微亮起。
他愿意问,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态度。
辛柚一字字道:“摊丁入亩,取消人丁税总结来说,拥有田地越多者缴税越多,少田地者少缴税,无田产者不缴税。人是活的,地是死的,按田地征税,既减轻百姓负担,又能充盈国库”
兴元帝认真听完,叹道:“确实是利国利民的良策。”
辛柚却从他的叹息中听出了为难。
这就为难了啊?火耗归公、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这两条政策她还没敢提呢。
被辛柚眼里的失望刺痛,兴元帝忍不住道:“官绅富户利益受损,反对必然激烈。”
“是。”辛柚点头,“所以他们敢害娘亲,也敢害臣。”
兴元帝眼里闪过怒火。
辛柚语气从讥诮转为恳切:“陛下是开国之君,追随您的许多重臣勋贵起于微末,如今虽然富贵,对这些人来说接受新政虽有损失,却不会太痛。”
所以对她和娘亲恨之入骨的不是这些人,而是那些百年望族。
这些家族享了太久富贵,尝了太多甜头,让他们把好处吐出来无异于剜心割肉。
“此时实施新政,只是阵痛。若再过几代,田地吞并加剧,百姓苦不堪言,到了不得不革新的时候,而现在的新贵已成世族,后来的君主也没了您的威望魄力,大夏会如何呢?”
这话振聋发聩,令兴元帝脸色一变。
仿佛清风吹散迷雾,骄阳穿透云层,那些动摇迷茫一下子没了踪影。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这些!
兴元帝很清楚没人对他说这些的原因。
他日日所见之人,皆是新政的利益受损者,谁会犯这个傻呢?
只有他的妻子,他的女儿才会真正为他着想,为大夏江山考虑。
在辛柚心平气和说明白后,兴元帝对新政的心态发生了转变。
那些官绅富户为了自己利益不怕动摇社稷,危害百姓,他为什么要怕他们闹?
就让他们去闹!他倒是要看看,是他们闹得厉害,还是他手里的刀砍得快。
有了决定后,兴元帝反而冷静下来了:“等章氏一族伏法,再议此事。”
章家难逃抄家灭族,到时候看着章氏族人一个个人头落地,再提出新政,想必那些老家伙会安分许多。
兴元帝担心辛柚误会他不想推动新政,想要解释一下,却见她笑盈盈点头:“那时再议确实更合适。”
兴元帝怔了怔,心中不由感慨:阿柚真是聪慧。
这聪慧不是寻常的小聪明,而是对政事上的敏锐,对人心的把握。
再之后,就是遗憾。
辛柚不知道兴元帝的复杂心情,此时才算松口气。
她一直知道的,想要推行新政,她必须争取眼前人的支持,会支持她的也只可能是眼前人。
如果说新政损害的是官绅富户利益,那受益的就是皇室,是陈家天下。
当然百姓也受益,这是她来做这些事的真正动力。但如果只有百姓受益,谁在乎呢?
辛柚提出出宫。
兴元帝再次叮嘱:“以后出行安全不得马虎。孙岩,你送阿柚出去。”
孙岩一路送到宫门外,坚持要把辛柚送到翰林院。
辛柚有些疑惑。
这位孙公公,对她态度不一样了。
孙岩察觉出来,压低声音道:“奴婢不懂政事,但听辛待诏所言,百姓有福气了!”
抄家
孙岩是大太监,皇上眼前的红人。可在成为宦官之前,他也是出身穷苦的一个小老百姓。
他为了生计丢下新婚不久的妻进京,谁知才来京城就染了重病,钱花光后只剩半口气被店家丢到乱葬岗,没想到活下来了。
然后他就想通了,什么都是虚的,有钱,能过好日子才是实在的。
他主动净身进了宫,因为机灵会来事,还识几个字,很快认了一位大太监当干爹,不过几年就到了皇上身边
今日听了辛柚一番话,孙岩大受触动。
若是家里日子能过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求活路呢?
他高看眼前少女一眼,其实也不是为了什么百姓,而是为了曾经的自己。
以前向上爬的时候不怎么想,最近这些年他总是一遍遍琢磨,要是当时晚些进京就好了,没准媳妇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
不过也只是想想,后来有了钱权,他托人去老家送过钱,带回的消息说老家受了灾,一个村的人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