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猎心中道,其实占据州军的盗匪就少了?只不过是朝廷承认事实,把那些占据州军的都封了官而已。现在京西路各州,实际处于半独立状态。朝廷不发军饷,各地也不上交税收。
天色越来越晚了,雪越来越大。在灯光下,可以看见拳头大的雪花飞舞。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都已经白了。没有星星月亮,雪花却映着荧光。
这样的晚上,人眼其实本不该看见雪花的。黑就是黑,没有道理因为是下雪就不黑了。不过实际上人眼可以看见,真的好像因为地上铺了雪,天地之间就变得亮了些。这是科学问题,倒不是玄学。
喝多了酒,季陵靠着炭盘,已经半睡半醒。倒是王宵猎和汪若海,因为心中有事,都还清醒。
放下酒碗,王宵猎叹了口气:“自攻破了开封府,河北、河东两路尽入金人的手中。现在朝中又没有强军,也没有猛将,圣上逃来逃去,这种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汪若海道:“圣上用黄潜善、汪伯彦两人为相,能战的如李纲等人被贬,实在令人扼腕。天下之势如常山之蛇,秦、蜀为首,东南为尾,中原则为脊。欲图恢复,必在秦、蜀。圣上居东南,安能起天下之脊?唉,居此乱世,不能救天下,有什么办法?”
说完,微微摇了摇头,样子有些无奈。
听了这话,王宵猎的眼睛一亮。看来朝中不是没有人,赵构不用罢了。从登基时起,赵构就重用黄潜善、汪伯彦,后来又重用秦桧,都是有意为之。在赵构的心里,早已经怕了金人。
想了想,王宵猎道:“天下之势,其实也是随着时间变化的。秦汉之时,秦地自然为天下之首,占了秦地,就进可攻退可守。隋唐之时其实已经未必。只是关中实力尚在,物产多,人口稠密,李家占据关中和河东,奄有天下。到了现在,关中残破,未必有以前的力量。当今之世,最强的地方自然是幽燕。自晚唐时候起,就战争不断,在战争中磨砺出的英雄也多。其余地方,最合适的就是京西路和江淮。这两个地方都土地肥沃,人口也多。金人现在是追着圣上,圣上在哪里,其周围都不安全。”
说到这里,王宵猎闭嘴不说。
汪若海抬头看王宵猎。过了好一会,才道:“知州非寻常人物!”
说完,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火堆,再不说话。
斩杀杨进
汉水江边,樊城镇旁,杨进立马看着白雪皑皑的江面,仰天大喜:“真是天也助我!这一场大雪后汉水冰封,我们可以涉冰而过!过了汉水,看后面的军队还来追我!那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哪个还能阻我!找几个富裕州军,也过上几天太平日子!”
说完,吩咐手下立即到汉水冰面,找寻合适渡江的地方。
十几个士卒得了吩咐,个个踊跃,到了江面上,一起向江心跑去。人人争先,要在杨进面前立个大功。跑了十几步,突然听见清脆的响声,十几个人先后落到江水里。
岸上众人不由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有人道:“只怕冰太薄了,这河过不得!”
杨进气得七窍生烟。厉声道:“这样大雪,冰面必然是厚的!再去十个人,仔细一些!”
被上官逼着,又有十个士卒小心翼翼地到了冰面上。磨磨蹭蹭走了十几步的样子,听见脚下的冰面碎裂声传来,疯一样向回跑。还是有三人跑得慢了,掉进江水里。
看着在江水里挣扎的士卒,杨进目光呆滞,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二十里外,邵凌和牛皋并辔而行。地上积雪太厚,速度很慢。
看了看身后的大队,牛皋道:“这般行走像蚂蚁一般,什么时候能追上杨进!”
邵凌道:“天降大雪,哪个有办法?也不必忧心,我们难走,杨进的军队一样难走。只要不追丢了踪迹,还怕他飞上天去!”
牛皋道:“这样大雪,汉水必然冰封。大军涉冰而过,用不了一日就过了汉水。”
听了这话,邵凌不由大笑:“哥哥真是说笑!活了几十岁,还没有听说过汉水能够结冰。这里已经过了秦岭,虽然下大雪,却没有厚冰。纵然是汉水冰封,也不可能过河的。真要结了冰,反而一时行不了船,那时杨进才是无路可逃!”
牛皋道:“汉水真不会结冰?”
邵凌道:“这样大雪,会不会结冰倒不好说死。不过纵然结了冰,上面也行不了人。”
牛皋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因为大雪,杨进路上走得不快。襄阳知道有贼进攻,最少也会把汉江上的渡船收起来。一时之间,杨进还真没有办法过河。
到了傍晚,邵凌和牛皋两人扎营。太阳刚刚落下山去,就有探子回来,说杨进被阻于汉水边。因为汉水冰封,又没有渡船,一时之间无处可去,只能驻扎在樊城镇里。
回到帅帐,牛皋美美坐下。道:“杨进这厮,滑溜如鱼,自己又勇武异常,还真不好抓捕。这次被我们堵在汉水边,看他还有什么办法!明天我们一起并进,灭了此贼!”
邵凌道:“赶人入穷巷,我们还是小心一些。明日我当正面,你为奇兵,莫让他再跑了。破了邓州后,军中多了强弓劲弩。明日集中弓弩手,我与杨进先战。你带兵绕到其侧翼进攻。终归是盗匪,杨进的军纪不严。被你一冲,要么冲我弓弩军阵,要么就只能退到汉水中。”
牛皋听了,点头称是。把军中向导招了来,详细询问了附近地理,两人商量着布阵。
一切商量妥当,命人烤了羊,两个人美美吃了一顿,早早休息。
邓州城里,因为大雪,季陵和汪若海两人在城里待了三日。看看天晴,告辞北上。
王宵猎派了两百兵士陪伴,一直送他们出了北城门。这三天时间,王宵猎与汪若海相谈甚欢。自来到这个世界,王宵猎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读书人。虽然与汪若海有许多意见不同的地方,大部分谈话还是愉快。特别是汪若海是主战派,谈起来与王宵猎意气相投。
看着人一行人远去,王宵猎站在那里好久。前世的时候,对这个时代的文人印象并不好。因为很多人说,宋朝不能恢复,偏安南方,甚至要向金朝称臣,都是这些文人害的。其实现在想来,这样的说法没有道理。这个时代,不管文武,有志恢复的人多了。只是赵构偏安,重用主和派,不管是文臣武将,主战的都被排挤。一朝政治,皇帝的作用至关重要,不能小视了。
政治领袖的作用不能过于夸大,但也绝不能轻视。特别是这个政治领袖是皇帝,具有天然的正统性和惟一性,还是终身制。赵构有没有抗过金?当然是有的。因为初期,金朝不允许其偏安,一定要把他消灭,赵构只有反抗。但当金朝愿意接受南北分治,赵构立即投降。
此时的局势,有些类似后世的抗日。如果没有党这一个变数,很多事情都差不多。蒋最初的时候不想抗日,一味想着投降。不惜出卖国土和国民,只要日军不进攻其核心区,蒋都是可以接受的。直到西安事变,在各种压力下,蒋才开始改变态度。最后的结果,宋金对立,蒙古崛起,灭了金朝。中国坚持不投降日本,迎来了美国参战,获得胜利。
像赵构被称为中兴之主一样,抗日胜利后,蒋也是被包装成民族英雄的。只是越到后来,这种说法着实有些讽刺意味,提的人才开始少了。
有一种说法,赵构有恢复之臣,而无恢复之志。他之后的孝宗有恢复之志,而无恢复之臣。这种说法不对。不管什么时候,天下总不会缺人才,只是没有机会脱颖而出而已。赵构偏安三十余年,曾经有志恢复的文臣武将,到了孝宗上台的时候都垂垂老矣。不止如此,三十年不识兵戈,军队也已腐朽不堪。孝宗真有恢复之志的话,可以从头再来,慢慢培养,一二十年后必然局面一新。说孝宗有恢复之志,而无恢复之臣,不如说孝宗有恢复之志,而没有恢复的本事。
后世的人研究历史,总少不了为赵构找各种借口的人。什么崇文抑武,所以岳飞被杀,军队打不过金国。什么朝中主流就是投降,少数的主战派,终究翻不起大浪。什么南方百姓日子过得安稳,北伐会加重负担,所以百姓不想北伐。都是似是而非,是不正确的。宋金议和最大的推手,无疑就是赵构。岳飞的被杀,军政的荒废,主战派被打压,赵构都是排第一位的责任人,后面才是秦桧等人。
有一位著名的历史专家,专门写一本书《荒淫无道宋高宗》,说了赵构在两宋之间的种种荒唐的作为,还是不能改变这些人的想法。当然,说赵构荒淫无道,本来就格局小了。作为君主,荒淫无道并不是十恶不赦的罪过。赵构的问题,最重要的还是投降。
有这种观点,说到底,还是有很多人不能坚持人民是历史的主人,站在人民的立场上,才能评价历史。很多时候,确实人民不能决定历史走向。人民的心愿,人民的理想,被各种强权践踏。但人民的喜恶在那里,他们的欢笑和哭泣,就记载在历史里面。
靖康之耻,世所罕有。坚决要报仇北伐的人,不管是文臣武将,这个时候所在多有。正是在赵构的打压下,他们大多不得志。直到金朝力竭,赵构与秦桧联合,才决定了大势。
王宵猎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宗泽,汪若海是见到的第一个主战官员。与他交谈,心生感慨。
不管是统治国家,还是治理地方,是不能没有文臣的。用武将治理,害处多多,过去的晚唐五代便是例子。现在的王宵猎占有几州,迫切需要有文臣帮助自己做事。
众人离去,王宵猎回到邓州城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到了中午的时候,突然有快马从襄阳府而来。禀报王宵猎,杨进已被杀于汉水江边。
听了士卒禀报,王宵猎猛地站起来。问道:“杨进是如何杀的?他的残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