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笑道:“会子朝廷印了多次,版式都有,有什么难的。”
王宵猎道:“以前朝廷印的太过简单,版式不一。一是容易被伪造,二是不利于使用。我想要精心刻版,印些贯数统一的钱出来,多用些年。”
李唐哪里能想出是什么样子?想了一会,只好摇头:“不知观察要印什么样的钱?”
王宵猎道:“铜钱用铜,若是制大钱,通行于天下的话,难免有人毁钱重铸。所以当五钱,当十钱其实都不合适。我想直接印在纸上,如会子一般,作为大额钱数的凭据。现在想的有十钱、二十钱、五十钱等数。再向上还可以有百文、五百文,直到一贯足。这样的钱,数额必然不少,当要用铜版——”
李唐笑道:“现在的会子,许多便就是用铜版印的。”
王宵猎摇了摇头:“我知道。不过,现在的铜版是铸出来的,太过粗糙。只要心灵手巧的人,只要有心,伪造不难。我说的铜版,是要刻出来,跟画一样。”
李唐看看李迪,连连摇头:“官人,铜可是硬得多,如何刻得?有那么巧的手,世间也没有那么硬的刀,能在铜上做画。我等画师,虽懂些篆刻的事,却并不精通。”
王宵猎道:“我知道。要的是你们画,另找人刻。你们画的好了,刻的人才能刻好。而且有你们在一边看着,刻的人用功,才能刻好。”
李唐低头想了许久,才道:“按观察所说,似乎可行。不过,刻版不是平常事,想在铜版上刻画又何其难也!不只是手巧,铜实在太硬,而画又精细,只怕是难刻得成。”
王宵猎点了点头道:“此事我知道。这一二年来,两淮动荡,许多刻字工人流落他乡。我这里印了不少书,收留了许多蕲州罗田县的刻字工人。里面选了些手巧的人出来,一直练习刻铜版。虽然刻得不容易,两年时间总有几个出色的。”
罗田是宋朝刻字工人聚集的地方,许多祖传刻字的人家。小孩子从懂事起,便就学着刻字,练得好了游走天下。这些刻字工人中许多不认识字,但不耽误他们刻得一手好字。
李唐想了又想。道:“在鹿门寺的时候,林官人家里的小娘子随我学画,也精篆刻。若是观察用得着,可以唤这小娘子前来帮忙。”
王宵猎心中一动。在鹿门寺里,李唐就提过这个林娘子,现在又提,看来是非常喜欢。问道:“这个林娘子不知道是哪里人氏?家里是做什么的?”
李唐道:“她爹爹是个商人,因为兄弟中了进士,随着到了京城。不想金虏南犯,兄弟死了,便就流落中原。因为跟邓城的魏家有些亲戚,最近一年暂住在那里。曾惇返乡,想着一起回江南。”
王宵猎点头:“也是个可怜的人家。这个小娘子,多少年纪?”
李唐道:“今年十八岁。自小读书,又善画,还懂篆刻,长得又好,好似天上掉下来的。”
王宵猎想了想道:“十八岁,年纪商轻,男女有别,只怕不好出来做事。”
李唐笑道:“官人说笑。这个年月,许多官人家里的小娘子,都学着宫里的样子,穿着男装,出来看这市井繁华。做事时,让林小娘子穿上男装,哪个说她!”
宋朝的皇宫里,女官流行男装,是一时风气。这风气传出宫来,许多女人跟着学。太平年月,开封城里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都换上男装出来游山玩水。
宋朝的女人不像后来的明清时期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特别是北宋,虽然不像男人方便,女人也不是被关在家里。特别是下层,就更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王宵猎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明日待诏便就带着她一起来好了。果然能干,自然用他。”
李唐道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瞒观察,曾官人出来的时间长了,钱囊羞涩,是以要到衙门里来做事。林家流落更久,日子其实不宽裕——”
听了这话,王宵猎哪里还不明白?李唐拼命推荐林小娘子能干,不过是想赚些钱罢了。她父亲是个商人,没有了本钱,就赚不来钱。以前又是富贵人家,一时之间哪里习惯。
这几年,王宵猎见的最多的就是破产的人家,想帮也帮不过来。王宵猎的原则,只要有手有脚,就自己赚钱去,衙门是不会掏钱养闲人的。李唐这些人在鹿门寺里住了许多日子,应该都听说过了。在寺里实在住不下去了,就想着到自己这里谋差事,而不是伸手要钱。
见李唐的样子有些尴尬。王宵猎道:“果然有本事,自然就有钱拿。若只是过来凑人头,那便不必了。待诏的俸禄,几个人还是养得起。”
缺少神韵
王宵猎到了后边院子,门外已经站着李唐三人。除了李迪外,李唐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人。中等身材,一袭青衫,恭恭敬敬站在那里。
见到王宵猎过来,李唐三人上前行礼。
王宵猎见那个青衫年轻人,生得面目清丽,唇红齿白,眉目间明显不是男子。难得的是身上一袭青衫,面上不带任何脂粉气。一见她的样子,人人都知道是个女人,却不见一丝女人的神态。
李唐道:“这一位就是林小娘子。在我这里学画,于篆刻极有天分。”
王宵猎看着林小娘子,只觉得有些眼熟。多看两眼,就知道正是那天鹿门寺见过的湖绿裙子。这种感觉很奇怪,说不上是为什么,却就是这种感觉。
点了点头,王宵猎道:“里面几位刻工早已等候。你们随我来。”
士卒开了门。王宵猎当先进了院子。
这是一个小院,靠门的地方种了两棵枣树,墙边几株石榴,显得极是清幽。一株大无花果树下面摆了石桌石凳,上面挂了两个鸟笼。
听见门响,五个人从里面出来。见到王宵猎,一起行礼。
王宵猎道:“这五位是选出来的刻工,都是罗田县人。以前在开封和洛阳做活计,金虏南下,失了吃饭的差事,流落到襄阳来。他们在这里刻铜版,时间长的一年有余,短的也有五六个月了。”
说完,指着身后的三人道:“这两位是翰林书画院待诏。年纪长的名李唐,年轻的名李迪。这一位精于篆刻。对了,叫什么名字?”
林家小娘子拱手:“回观察,小民林夕。”
“原来叫林夕。以后你们几人要一起做事,多多亲近。”
一边说着,领着三人走上前,进了中间的屋子。
屋子正中一张大桌子,上面放了几块铜板,还有各种刻刀。靠墙的地方,又有三张小桌子。每张桌上子面挂一盏灯,桌上面依然是各种刻刀。
走到了桌前,王宵猎拿起来一块铜板。看了几眼,交给身边的李唐。道:“这是他们最近刻出来的铜版,待诏看看如何?”
李唐接过铜版,只见上面记了一只狸猫,活灵活现。虽然笔画不多,显得粗疏,但猫的形态栩栩如生。特别是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
看了又看。李唐道:“能在铜上刻出这种版来,可以说是神乎其技了!”
王宵猎道:“这些日子,他们制了各种刻刀,在铜版上刻了许多图案出来。虽然不是名字手笔,却有自己特色,也可以用了。只是要防伪造,能刻的东西不多,关键是缺少一种神韵。”
天下间的能人巧匠不知有多少,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东西造不出来?图案再复杂,版式再精巧,也有人能复制出来。特别是这种小动物的图案,再是栩栩如生,也很难防伪造。书画院的这些名家大师则不然。他们的画有一种神韵,局部学得再像,合起来就不像了。而且对于熟悉的人来,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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